<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眼睛看不清楚了，医生说是白内障。 </p><p class="ql-block"> 听说郝寨医院白内障手术免费，父亲要去那里做。可医院离我家十几里， 我要骑电动车带父亲去，父亲坚决不肯，说我没骑过，不放心，执意自己骑，让我坐车上。其实，我一直会骑电动车的。 </p><p class="ql-block"> 可是父亲眼睛看不清楚，万一有障碍物，十分危险！何况父亲六根手指肌腱萎缩，只能用两根手指捏着车把驾驶，遇到紧急情况，危险中的危险。可是，父亲就是不让我骑，宁愿自己艰难驾驶。父亲不懂错综复杂的红绿灯标志，我提醒父亲啥时候该走，啥时候该停。父亲看不清前方的路，我提醒父亲前面有没有障碍物。父亲很听我的话，我成了父亲的眼。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手术。下午两点多，需要手术的七个病人经候在手术室门口，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父亲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终于有人进去了，一阵骚动后，人们又安静下来 父亲排在第六。据说，年龄大的都排在最后做。 </p><p class="ql-block"> 该父亲进去了。换掉鞋子，父亲坐着轮椅被推着进了手术区，大门关上了。那一瞬间，只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和父亲隔在了两个世界。我不放心父亲，透过门缝向里张望，只见瘦小的父亲坐在长长的过道里，孤单单一个人，低着头好像睡着了。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好像父亲被我们抛弃一样，无助又无奈。再看时，过道里已空无一人。 </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坐着轮椅被人推了出来。父亲左眼蒙着一块方形白纱布，用胶布粘在脸上，好像战场上受伤的伤员，不过父亲从没上过战场，最远去过东北修铁路，去过山东挖运河，去过微山湖割芦苇，然后一辈子在家乡的土地上日夜劳作，那就是父亲一生的战场了。 </p><p class="ql-block"> 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好像在等待睁开眼的一瞬间，眼前就是一片光明。我也期待，术后还父亲一个清晰明朗的世界。我帮父亲揭开纱布，父亲慢慢睁开眼，眼里有血丝在游走，我问父亲，能看的清楚吗？父亲浑浊的眼睛向远处眺望一会张了张嘴，又闭上，停了片刻才说，还是模模糊糊一片，眼里像有沙粒一样硌得生疼。我失望，过后还是失望。临床病人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他得意地向父亲炫耀，他看的很清楚，甚至能看见远处很小的一行字。父亲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我连忙安慰说，刚做完手术，需要一个恢复期。等好了，一定能看得很清楚。父亲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p><p class="ql-block">我扶父亲下楼吃饭饭。父亲看不清楚，走路趔趔趄趄，很慢。我发现我的肩膀竟然和父亲的一样高。昔日，那个高大结实的父亲哪里去了？那个背我上学，下雨天只淋湿自己的父亲哪里去了？那个麦田里割麦子，快步如飞的父亲哪里去了？那个打麦场上，扬场的高手哪里去了？那个骑自行车五十里路，迎着大雪，给我家送大米的父亲哪里去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瘦弱，矮小，83岁只有83斤。然而，他却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男人，是我心目中最高大的男人！ </p><p class="ql-block">吃饭时，父亲想吃肉，想吃水果。我买了香喷喷的狗肉给他吃，他嚼不动。买了软烂的鸡腿给他吃，他嚼不动。买了熟透的桃子给他吃，他仍然嚼不动。我咬了一口桃子，放在汤匙里喂父亲。父亲婴儿一样一口口地吃着，在嘴里蠕动好长时间才咽下去。父亲的确老了，上嘴牙都拔完了，只有下面几颗囫囵半个的牙齿依然陪着老父亲。虽然镶了半口牙，还是不得劲，不能吃东西。面对好吃的饭菜，想吃却不得吃，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和痛苦！父亲把一生的爱都给了儿女，最后留给自己的是什么呢？一把瘦骨头，一把即使折断依然挺立的骨头！一口瘦瘦的缺失好多的牙齿，一双浑浊的看不清楚的眼睛！我们的世界总是很大，却常常忽略了他们；父母的世界很小，却总是装满了我们。 </p><p class="ql-block">父亲吃了几个馄饨就不吃了。我扶着父亲回去，父亲在窗前停住。窗外，天空是海一样的蔚蓝色，除了纯净和安详，几乎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几朵白云被蓝天轻轻地抱在怀中，安静地睡着了。风儿溜进来又溜出去，阳光洒在父亲身上，像一个金色的梦。一个美好的瞬间，父亲能看到吗？ </p><p class="ql-block"> 父亲啊，我愿是你的眼。这个世界给了我痛，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还有你，我陪你一起寻找光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