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天动地的一幕

邵 宇

1975年8月，我的故乡河南省驻马店地区遭遇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特大洪灾。8月3日，来自太平洋的第3号台风穿越台湾岛在福建登陆。然后北渡长江，在驻马店地区遭遇南下的冷空气，连续三天降下相当于当地两年雨量的三场特大暴雨。暴雨的中心正在驻马店以西45公里我的家乡一带。

那时父亲和我都在外地工作。听母亲讲，暴风雨到来之前，天边呈青紫色，蚂蚁上树，飞鸟哀鸣，老鼠乱窜，鸡犬不宁。暴雨最猛烈时，只要拿盆接着，伸手就是一大盆。连鸟雀也被像子弹一样密集的雨滴击毙，我的奶奶说她活了八十来岁，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8月7日的第三场暴雨最大。下了一整天后，蓄水面积230平方公里的石漫滩水库首先垮坝。第二天凌晨，板桥水库大坝又相继垮塌，水流喷涌而出，五个小时后水库就见了底。浪高十多米的洪峰席卷而下，下游的京广铁路线上，五、六十吨重的货车厢被冲到十公里外。铁路桥梁垮塌，钢轨被拧成了麻花，贯通南北的京广大动脉顿时中断，一座座村庄灰飞烟灭，人畜伤亡不计其数。公路交通瘫痪，通信中断，数以万计的灾民被困水中，无家可归。

　　当时弟弟妹妹放暑假回了老家，家里还有母亲和瘫痪在床的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我和父亲对她们的情况一无所知。正好上级决定派一批救灾人员赶赴灾区，我们才随着救灾的车辆一路西行。汽车在泥泞的公路上如蜗牛般缓缓爬行，到了半路，车轮陷在泥水里，再也开不动了。我们只好䠀泥涉水，艰难跋涉了三十里地才回到家中。

第一眼看到的情景至今还令人触目惊心。只见家中的房屋坍塌在淤泥中，母亲和奶奶她们四人围坐在靠砖垛搭成的半边窝棚里。全家人面黄肌瘦，已经三天没有吃饭，弟弟妹妹见到我们，立即扑到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我们把随身带的干粮分给家人和左邻右舍的乡亲，这才坐下来听奶奶诉说刚刚过去的可怕一幕。

　　奶奶说当洪水汹涌袭来之时，十几里地外都能听到浪涛轰鸣。乡亲们纷纷离家逃生，但是下肢瘫痪的奶奶躺在床上就是不肯离开。母亲苦苦劝说，甚至跪在地上哀求也无济于事。眼看洪峰就要到来，母亲百般无奈，情急之下，连拉带抱，硬是把她从床上背起，趟着齐胸深的洪水，一步一个趔趄地艰难前行。瘦弱得只有八十多斤重的母亲，背着百十斤重的奶奶，靠着水的浮力才能挪动沉重的脚步。

母亲出门时什么都没带，胸前只挂着用塑料薄膜包了一层又一层、镶在镜框里的爷爷奶奶的照片。有好几次，母亲被一个个漩涡卷倒在洪水里，可她仍然用双手紧紧抓住奶奶的双腿不放，终于把奶奶背到了村头地势较高的邻居家院子里。她们刚一进院，只见我家方向一股白烟，房子轰然倒塌在洪水中。奶奶向我们诉说了那惊险的一幕，最后她拉着我的手说：是你妈救了我一条老命！

如今将近五十年过去了，可是那惊心动魄、感天动地的一幕，仍然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近日回乡探亲，看到弟弟家的客厅里，还挂着爷爷奶奶和母亲的遗像。我注意到，爷爷奶奶的相框上，至今还有洪水留下的印迹。想起母亲在洪水中背着奶奶、护着相框艰难挣扎的场景，我不禁热泪盈眶，那是妈妈用生命抢出来的照片啊！在她们的遗像前，我恭恭敬敬地燃起了三炷香，愿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带去我虔诚的敬意和无尽的思念……

（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