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和他的木工房

山乡谷农

大哥突发疾病，从发病到离世，短短数小时便复命归真，与世长辞，如此猝不及防，令人毫无防备。大哥在去世前的两年，特意制作了众多洗小净的小凳子，赠予亲戚朋友和家人，还为他的兄弟姐妹和儿女们留下了木制方盘、炕桌等等物件，他说这是留给我们的念想，如今回想，他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生命将尽。

大哥年长我十岁，童年时，因家境贫寒，他错失了上学之机，稍大些便随父母操持力所能及的农活，童年生活满是艰辛与无奈。然而，艰苦的环境并未磨灭大哥的意志，反而铸就了他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坚毅品质。大哥天资聪慧，自幼就能凭借腰刀、斧子、菜刀将碎木板制成小柜子、小木箱、小锅盖之类的物件供我玩耍。

犹记儿时，大哥随叔叔们前往仙米塔里华放牧，久未归。一日夜半，大哥与叔叔冒雨归来，大哥浑身湿透，宛如落汤鸡。母亲赶忙到厨房生火为大哥烧茶做饭，我闻大哥归来，跑去厨房探望，只见大哥在灶台前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进食。眼前的大哥与离家时大不相同，面色红润，体态壮实，说话声音也变得粗犷。我既欣喜，又觉陌生。大哥见我，一边说我长大了些，一边用那双变大且略显粗糙却有些冰凉的手轻抚我的脸颊，还从褡裢里掏出几块已经被雨水淋湿的水果糖放在我手里，我兴奋不已，感受到大哥对我是多么的思念与疼爱。

时光荏苒，不知何时，大哥拥有了锯子等几件木工工具，开始制作菜板、锅盖、门扇等简易物件。而后，不仅能打造传统榫卯结构的中堂柜、八仙桌、炕桌、靠背椅等，还能制作新式的大衣柜、高低柜、五斗柜、茶几、电视柜等等。实际上，大哥最擅长的当属立房子（木结构房屋的木工活儿），大哥立房子注重牢固坚实，其次追求美观实用，其精湛技艺深受邻里夸赞。

大哥在世时，我每次回老家，总会去大哥家。走进正房，若未见大哥，我就会走进他的木工房寻找，因为我深知，只要大哥在家，必定在木工房内辛勤劳作。

大哥走了，我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多次到他家，我都会习惯性地来到他的木工房看看。瞧瞧那些沾染着他辛勤汗水、被他双手磨蹭得光亮可鉴的各式木制工具，见物如见人，恍惚间，他仿佛就在我身旁。

大哥的木工房原是间养羊的棚屋。棚屋前是坚固的钢架弓形塑料棚，后面是古朴的砖木结构的棚。用作木工房，优点众多，内部宽敞明亮、冬暖夏凉，遮风挡雨，空间也不算小。

大哥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侄子未曾挪动里面的物件，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保持着大哥最后一次踏出房门时的样子。房间角落里，整齐地堆叠着一堆堆不同种类和规格的初加工木材，有纹理细腻的杂木，有质地坚硬的松木，还有一些码放整齐的半成品板材、楞木。一张厚重宽大的木工操作台稳稳占据着大棚中心位置，台面上布满岁月的深深划痕与劳作的斑驳印记，上面放置着陈旧的钢卷尺、木工三角尺，还有一截扁平的木工专用铅笔。抬头看去，墙面上悬挂着大小规格不一的结实木架手锯，锋利的锯齿在光照下闪烁着冷冽寒芒；精致而陈旧的各式刨子，木柄被磨得光滑圆润；小巧的凿子和宽厚的板凿刃口锋利至极，好像在诉说着大哥曾经的精心雕琢岁月。墙边立着一个木架，架子上分层摆放着大哥自制的古旧墨斗等专用工具，以及木楔子、铁钉、木胶、灰刀、油漆等等。大台面的一端是台木工多用机，多用机上虽落满细碎的锯末，但平展的操作台面依旧光亮如新，机器的电线如同蜿蜒的蛇，安静地垂落一旁。地上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碎木块、细碎的木屑和卷曲的刨花，仿佛是未完成的精美作品留下的独特痕迹。角落里还有几个装满钉子、螺丝和五金配件的小盒子，盒子的盖子半开着，里面的物件闪耀着耀眼的金属光泽。墙上还挂着一个早期的大锯子，这个大锯子没有架子，只是一片长约一米五、形状像鱼肚的宽大锯片，它是用来锯圆木为板材的专用锯子，使用时需要两个人，一拉一推，俗称“拉大锯”。望着锯片两头光滑陈旧的木手柄，大哥早年拉大锯的忙碌场景仿若清晰浮现眼前。

大哥虽已离去，但他那满是回忆的木工房，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味。每次我走进那间木工房，那熟悉的气息就如同他从未离开，仿佛还留存着他的温度与气息。

那一件件熟悉的工具，一块块等待雕琢的木材，都承载着他的热爱与执着。每一把工具都曾在他手中运用自如，每一块木材都在他的精心打造下绽放出别样的光彩。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如今却成了我怀念他的寄托。

大哥用他的双手赋予了木材新的生命，尽管他制作的皆是那些平常的木制品，但其中凝聚了大哥的勤劳与汗水。他用繁重的木工活撑起了自己的家，让一家人感受到家的温暖。他的木工精神，犹如一颗璀璨的星辰，永远存于我们心间，永不磨灭。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岁月如何变迁，大哥的身影和他的精神，都将永远在我们的记忆中熠熠生辉，成为我们前行路上的指引与力量。 （马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