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山,是地面形成的高耸部分。庄子曰:“山有灵而万物生,水有气而澈见底。”山育万物,万物靠山。山,是万物的母亲!山,美妙神奇,繁衍出不同的动物种群。然而,山却痛心地看到,子孙们并不和睦,恃强凌弱的现象每每发生,直至酿成惨痛的教训。</p><p class="ql-block"> 一部动物进化史,就是一部血腥的杀戮史,弱肉强食成亘古不变的丛林法则。跨过地质史上漫长的古近纪、新近纪到第四纪,先期的人类远祖们始祖们在丛林中却吃尽了不少苦头,为了躲避嗜血猛兽们的追杀偷袭,他们在壁上攀援,在树上飞纵,哀鸣之声不绝于耳。后来他们叽叽咕咕的一商量,干脆爬下树来站立成人,觅洞藏身,搭巢避寒,聚众自保。他们用石头木棒抗暴,持弓箭长矛狩猎,将无边的恐惧和不尽的长恨根植于血脉,代代相传。人与兽,兽与人,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不时展开殊死对决。最终攻防双方发生惊人的逆转,凶猛的豺狼虎豹不敌智慧的人类,在哀嚎声中全面溃败,匿了身影没了蹄痕,淡于遥远的故事中。人类,这一当初的弱势群体,率先跃居地球食物链的顶端,成了不可撼动的霸主。</p> <p class="ql-block"> 豺</p><p class="ql-block"> 豺,在嗜血猛兽中体型最小,如狗般大小,故称“豺狗”,又因常常憋着肚子一副饿馋馋的鬼样子,所以又叫“饿豺狗”。豺狗尖嘴猴腮长相猥琐,一看就知是精于谋算的家伙,其凶残胜于狼,狡猾赛过狐,被列入四大猛兽中的首恶。光绪《湄潭县志·天文志》祥异篇曾记载:“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秋夜,有豺数十聚于牛场西偏之干田塆,忽一虎奔至,豺不为动,一巨豺突前与斗,群豺四面助之,终不胜,虎咬毙巨豺,各散去。”</p><p class="ql-block"> 从古籍描述中就可看出,豺是群居动物,常以多欺少以小搏大,面对强敌敢舍命一搏。它不像狼和虎豹那样远遁到深山老林,而是紧挨着人烟密集的村寨择地栖歇,近距离观察,然后三三两两快如闪电般出击,偷鸡摸狗,咬牛扑羊,时间拿捏得十分精准。它们不光偷袭家禽牲畜,还敢于向落单的人类发起凌厉的进攻,目标一旦被锁定,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p><p class="ql-block"> 儿时常听父辈们摆那悲凄的往事。民国初年,老木水寨上的几个放牛娃相约去湾的放牛,回家的路上,8岁的堂叔爷非要离群到自家的土头去扳个烧包谷。包谷还没扳到手,林中突然蹿出几条饿豺狗将他一下扑倒在地,拖着就往一个叫“小堡”的山上跑,撒下一路撕心裂肺的惨叫。群娃吓得妈呀娘的惊叫唤,忙赶着牛飞跑回家放信。人们获讯紧急搜救,当最终在灌木丛中发现他时,唯余一堆惨不忍睹的骨渣,堂曾祖刘光忠顿觉天旋地转,一时恨痛交加当即晕死过去。堂叔爷早早夭折,稚嫩的的花朵凋谢于血色的夏季,他没能等到结婚生子,甚至家谱上也没能挂上一个名字,只有小堡路边那微隆塌陷的荒冢,还记得他曾来过人世一遭,受过一劫。</p><p class="ql-block"> 民国中后期,洪涝干旱灾荒不断。每到晨昏时分,成群结队的豺狗在老木水房前屋后的山路上诡秘地行走,像飘荡的幽灵,那“呕呕呕”的阵阵低吼声,令人头皮发麻。时大人们上坡干活都要相约一路,背上背着把明晃晃的马刀,或手里握着把锐利的杆子(梭镖),留在家中的娃娃们则被父母一把“将军不下马”的大铁锁牢牢地锁住。</p><p class="ql-block"> 爷爷生前在月亮坝里说:“那时的豺狗多得很,见狗就撵见娃就啃,今天这个大人脚咬断了,明天那家娃儿脸啃没了,骇得大家都不敢出门……”幼时,我随母亲去赶牛场,路上遇见一个叫“何龇牙巴”的男人,那两排森森白牙把我吓得半死,一路上心都跳得咚啦咚的。原来他四五岁时在路边摘野花被豺狗迎面扑倒,两片嘴唇连同半边鼻子被无情地撕啃掉,好在有人及时赶到援救,命倒是侥幸保住了,却留下了难言的悲苦,一世的长恨。</p> <p class="ql-block"> 狼</p><p class="ql-block"> 狼,普天下都熟悉,《狼外婆》的故事个个都记得。狼与豺一样,均属于犬科动物,但体型比豺和犬大,以凶残狡诈而著称。狼属群居动物,原本躲在深山远离人类,后获猎的野物渐少,也学豺狗放胆向炊烟袅袅的村寨靠拢。于是,场场冲突便不可避免地发生。</p><p class="ql-block"> 家乡人把狼也叫作豺狗,这似乎有点混为一谈的意味,其实他们也知道豺与狼无论从身材、长相、毛衣、脚趾、尾巴上都大有区别,但他们懒得去研究,直接从个头上来判定:豺叫小豺狗,狼叫大豺狗!狼大白天基本上在睡觉,一到夜间神经就异常兴奋,它们悄悄靠近村寨静静地埋伏,等待那欣喜的一瞬。当桐油灯一盏盏熄灭,当夜犬一只只发困,狼便“呼”地一声跃起,鬼魅般的黑影在夜空下闪电般地向牛圈、猪圈、鸡圈逼近。霎时,整个山寨沸腾起来,犬被吓得汪汪叫、牛被痛得来回跳、猪被骇得满圈跑、鸡被惊得魂丢掉、人被气得鬼火冒,开门声、敲锣声、追喊声响成一片乱成一团。这样的大动静一月会折腾几次,至于小打小闹可忽略不计,搞得人们疲于奔命,窝火至极。</p><p class="ql-block"> 狼爱记恨,谁把它整惨了就在心里惦记着,暗暗地偷窥你跟踪你,一旦发觉你孤影独身逮住机会就断然报仇。清光绪年间的一天早晨,堂伯爷刘明伦拿着“杨叉”(一种叉柴草的农具)到屋后头的“刘家坪上”去砍柴,刚到箩篼田从灌木林中就呼地冒出两头杀气腾腾的大青狼。堂伯爷看得真切,原来是这两头该死的畜牲,一月前白日青光的竟敢去他家咬牛,被他顺手抡起扁担就是一顿乱打,其中一头狼的鼻子被一下打错位,一头狼的耳朵被砍个大缺缺。两头歪鼻缺耳的大青狼并排拦在路上,满眼的怨毒,看来想报血海深仇。堂伯爷暗叫一声不好,挥起杨叉便猛劈出去,两条大青狼呼地闪开,一前一后向堂伯展开猛烈夹击,一场人狼大战惊险上演。时间一长,尽管堂伯爷身强力壮,也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心知大事不妙不能恋战,只好边战边退向家的方向,情急之下竟忘了喊叫求援。这段离家仅四十余丈远的距离,他与狼足足缠斗了两个多小时。回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脸青面黑的累得直吐血,口中含混不清地直说“太难走!”众人搞半天才弄明白,原来他啰嗦含混得将大豺狗三个字都说得跑了音调。</p><p class="ql-block"> 狼情感丰富,不遮着掩着,要斗就血拼,要吼就亮喉。至今八九十岁的老人还记得,每当皓月当空之夜,老木水的大青㭎林、下寨的辜家坪上两座山头的狼嚎遥遥呼应,数里可闻。那“嗷呜嗷呜”的凄厉长嚎,像撕心裂肺的丧侣悲鸣,又如饥饿难耐的绝望吼啸,阴风惨惨,鬼气森森,令人直起鸡皮疙瘩。</p> <p class="ql-block"> 虎</p><p class="ql-block"> 这里说的虎,是华南虎非东北虎,以暴烈、恶毒而闻名于世,额上的“王”字彰显出无边的霸气,满身的斑纹透出无上的至尊,其强悍的战力威震八方,是山中的霸主,兽中的枭雄。人见虎,不逃就打;虎遇人,不避就抓。两类不同物种,一对生死冤家,千万年走来不见和解,遂成血海深仇。上山虎,下山虎,人人喊打;大老虎,小老虎,个个喊杀。当我沉浸在《水浒全传》里武松打虎、李逵打虎的快慰中时,殊不知我刘氏门中居然也出了个打虎英雄。她,就是我的亲二姑婆刘明珍。</p><p class="ql-block"> 民国22年(1933年)的一天早晨,大姑婆刘明芬拉着二姑婆刘明珍到屋后一个叫的“溜溜”地方去打猪草,她把小背篼儿放在柿花树下,诓二姑婆去讨那鲜红欲滴的蛇泡儿(野草莓),自己则拿着小刀儿去叼那一篼篼铺展在地的克麻叶(车前草)和苦麻菜,两姊妹叽叽咕咕的好不高兴。突然,一头饿虎从杉树林中猛然冲出,双爪一按将大姑婆迎面扑倒紧紧咬住左颈部不放,二姑婆见状大急,捡起地上的小刀儿骑上虎背对着虎头虎脸就是一顿猛啄,一边放声绕绕的哭骂:“狗日的猫儿放开!狗日的猫儿放开!”曾祖刘光银听见哭声怒吼着提着一把杆子刀上来,刚巧碰见二姑婆那锋利的刀尖一下啄进了老虎的右眼,老虎血眼模糊一声痛吼,牙一松转身就逃入林中。大姑婆时年10岁虎口余生,长大后颈部仍清晰可见那可怖的咬痕,每当忆起此事都犹觉后怕。二姑婆时年仅5岁,全然不知所搏斗的对象竟然是那嗜血如魔的山大王,还以为就是大一点的猫儿嘛有什么了不得的?年幼的她谱写了一曲童丫搏虎的传奇故事,镌刻在故乡的山山岭岭。回过头来想,也只有不晓事的二姑婆才这么大胆,换上成年人怕早吓得落了魂哑了声,等大家发觉时,水都过了第三丘,按人们的说法是天星高,祖宗积德命不该绝。</p><p class="ql-block"> 二姑婆不知猫儿的放大版就是老虎,故乡有一个叫“猫猫沟”的地方,那些年深每当太阳打阴坡时,声声虎啸撼山撼岭,令人脊骨发凉汗毛直立。山中至今犹存的那老虎岩、老虎湾、老虎洞的命名,见证着昔日虎群的兴旺。</p><p class="ql-block"> 人道虎伤人,有时虎却发善心,岳父曾对我摆谈过年轻时离奇的遭遇。那是民国37年(1948年)夏季的一个晚上,天上蓝幽幽的亮着闪闪的星星,岳父握着马刀在山塘坎守秧水,守着守着就坐在大田坎边昏睡了过去。要不是接水轮子的人到来他还未醒,说你差点被老虎吃掉了晓得不?原来岳父睡梦中有一头老虎碰巧从此路过,见前面有人挡道就下田从他背后绕过,那提脚上田坎的虎脚印满是泥汤,分明刚过去不久。岳父说虎是山王菩萨管的,哪些人该吃不该吃上天早有注定。初听似乎觉得颇有道理,细想又觉得不可思议,都说饿虎不择食,饱腹时才懒得杀生。问题是饱腹的虎不闭目睡觉出来瞎逛什么?莫非在月光下来消饱胀赏星星?抑或居山太久到田野来听听蛙鸣?要么寻偶急切不愿耽误时辰?或者杀戮心太重从此改邪归正?诸多的疑惑得不到明确的解答,但可肯定的是,岳父逃过这一劫实属侥幸。</p> <p class="ql-block"> 豹</p><p class="ql-block"> 豹,与老虎一样喜欢独来独往,天生孤僻,本性凶残。其体型似虎,但明显较小,黄色的毛衣上点点黑斑或椭或圆,状如梅花又似铜钱,因而获得花豹和金钱豹的双重称号,是走兽中穿着打扮设计得最别致的一员,若是T台走秀,绝对夺冠。其巢穴多筑于浓密的树丛、灌丛或岩洞中,昼伏夜出,行踪不定。</p><p class="ql-block"> 豹,排名在四大猛兽之末,这一点它很委屈又无可奈何。若讲战力,它蛮厉害的,甚至满满的自信,除了虎大哥还有谁?但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感,就说和豺狼二者的对阵吧!狗丘的些不讲武德,对打不过就群殴,每每把孤立无援的它揍得皮开肉绽;虎倒愿意给它单挑的机会,但豹却没那吃雷的胆子,对方只需张口一吼,就吓得猫的眼睛绿了,没命逃奔。好在豹并非浪得虚名之辈,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飞身一跃,那长翅的锦鸡、野鸡、竹鸡也得栽跟斗;大嘴一张,那带蹄的鹿子、獐子、獾子都不敢还口;利爪一按,那狂傲的豪猪、刺猪、野猪便瑟瑟发抖。后来猛兽们的种群庞大了,就各自划分地盘宣示主权。豹没实力和强大的豺狼族群对峙,也无资本和老虎这混世魔王抗衡,时间一长,自己地盘的食物稀缺难免饿肚子,于是豹就爬在高高的树上向群山瞭望,然后溜下树侵入别个的领地寻食当偷儿。</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豹遭到豺狼和老虎毫不留情的反击,它不得不出山去偷家畜家禽,于是又和世人结下了不解的仇怨。有回,它大白天跑到我们寨上把白家的猪儿偷到一棵高高的松树桠上挂起,被当保长的表公一枪打上去丢了半边耳朵;还有次,它不长记性又半夜去啃何家的牛屁股,被大舅祖带人围住,一杆子深深地捅进它的肛门里。豹一声凄厉的惨嚎,拼命地突破重围,撒腿便向白杨岗上狂奔。天亮后,人们循着血迹一路追赶,发现它倒在大坟凼山上的一块大土边,浑身僵硬,早已气绝。</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见着豹的蹄痕,是在1987年正月初四拜年的时候,那晚,我与老婆在三塘坎三叔何天权家歇息。天刚亮,我们便辞别出门爬坡向坪上二叔何天祥家走去。那年的春天,大雪纷飞,冷气逼人,刚翻上山顶,我赫然发现雪地上有两行奇怪的脚印。脚印非牛蹄猪蹄羊蹄,大圆如小碗口,前端有四个脚趾,呈好看的梅花形状。这是什么脚印?老虎?豹子?我从没见过,也分辨不出,抬眼四顾,白茫茫一片,不见一物。脚印在大路上弯弯拐拐不断前行,从二叔家环边一直下去,我们拐弯进屋,悬着的心才“咚”地一声落下。根据我的描述,见多识广的二叔肯定地说“那就是豹子猫!”</p><p class="ql-block"> 再次听说豹的故事,时光已滑到1995的一个夏天。时高台镇黄家寨黄普军夜晚到瓮筒水肖家岩腔去望秧田水,突然,电筒光晃到两头花斑斑的猫儿卧在岩腔头,四道绿莹莹的猫眼冒出森森的寒意。黄普军吓得边喊边叫“大猫!大猫!”在曹家湾望水的大姨姐何国平听见也跟着撒腿就跑。</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次听说豹信息,是在新千年的开端2000年,时高台镇林业部门执法,查获到非法出售的成年死云豹一头。之后,再也没听见过关于豹的任何传闻。</p> <p class="ql-block"> 结语</p><p class="ql-block"> 作为地球上古老的食肉动物,豺狼虎豹与古猿生活了上千万年,与古人类生活了上万年,是生物链中不可缺少的一环,然而当下的命运却令人感慨万千。厄运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栖息地的大肆破坏及人为的无情捕杀,导致曾经规模庞大的物种渐成稀缺濒临消亡。据相关资料记载,时豺狼虎豹被列为“四害”,号召人们“全力以赴地捕杀”,出动猎人、民兵甚至部队,仅在1959年冬,贵州就有30多头虎、豹惨遭猎捕。当1973年起我们才逐步把豺狼虎豹列入国家一级、二级、三级保护动物时,已大错铸成。就全国大范围而论,狼的境遇相对好点,然而豺虎已濒临灭绝的边缘,豹成珍稀。它们从曾经的自然界霸主,变为人类精心圈养观赏的对象,这是自然界的悲哀,更是人类的悲哀。</p><p class="ql-block"> 自然生态链的破坏,导致一些物种泛滥,最突出的当数野猪。印象中,野猪早被撵到高寒的山岭,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偶闻它们在高台区金塘、天合及大鹰岩一带有限的地方活动,而今呼啦啦全下坝来,在田间、土头、坡上恣意乱拱,究其原因,是没了制约的克星。与此同时,一些少见的兽类也频频亮相,比如刺猪、岩羊、猴子之类。就高台镇河江村来说,刺猪瘙痒刨落的硬刺,在山间拾到已不稀奇;岩羊下坝胆子更大,居然跑到离我老家仅半里远的小堡山上来打架争夺配偶;猴子更是离奇,不知何处仙风吹来在太书坝石铃塘山上安了家,闲时便跑到堤坝上戏水,或者在马路上嬉戏……这该喜还是忧?不敢贸然结论,需更多的时间来证明。猛兽的杀戮已成过往,人类的报复代价沉重,老症结还未治愈,新问题又冒出头来。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野生动物的关系,是一个永远值得探讨的话题,该如何正确处理,山不语,但它记得也肯定相信,在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段,一群智人胸襟开阔,再没偏激,与万千精灵和谐共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