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有间小书屋

闲人野鹤

　　不知什么时候，公园一角冒出一间书屋。它悄悄地隐身密林，面积不大，两层小楼外加一栋小木屋。门前荷塘清碧，栈道曲径通幽。雅致的小世界闹中取静，若不是好奇心驱使，一般人断不会轻易撞进来。

　　这地方以前路过，原是一家酒吧会所，因消费不菲，多为有“身份”者光顾。斗转星移，如今成为读书人的至爱，真是几分惊喜几分乐。它对于我，也便成为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有时我来这儿打望。看那些年轻的俊男靓女，一身时尚洋溢着青春朝气。他们或阅读或美拍或沉思或喁喁私语，整座书屋里充盈着蓬勃向上的气息。

　　有时我来这儿小憩。迎着晨曦到公园暴走，目送清晨的霞光和朝阳，告别上午阳光斑驳的林荫小道，午时渐渐炎热起来。于是，默默地择书屋一角落座。吧台里有咖啡清茶，也有点心和粉面，随意取舍丰俭皆欢。蝉静蛙息荷香韵逸，闲坐打盹闭目养神，远离了红尘喧嚣世事纷扰，忘记了老之所至今夕何夕。宁静中，梦在荷塘清风里。

　　有时我来这儿夜读。热闹的仲夏之夜，唯此处觅得清静和凉爽。橘黄灯下一卷在手，蛙声相伴读书声，受哲人教诲，观世界风云。木屋虽小乾坤大，一隅独处天地宽。

　　有时我来这儿遐想。暮年是时间的穷人。书屋里多为青年人的世界，我真羡慕他们呵。羡慕他们青春年少，更羡慕他们所处的时代——能够尽情读书而又有读不完的书的时代。看着他们沉浸捧读的身影，竟然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与他们同龄的岁月。那是不准随意读书、不敢随意读书的岁月。那是倡导“学工、学农、学军”而不倡导读书的岁月。那是非常想读书而常常没有书读的岁月。依稀记得，在我十五、六岁的年纪里，我的书本在广阔天地里，在工厂车间师傅们的闲聊中，在修筑铁路搬运砂石的劳作上……懵懵懂懂匆匆而过，当十年洪荒宣告终结时，我已身着戎装戍守边关。在我从军的那只旅行袋里，塞进了艾思奇的哲学和剪伯赞的史学，塞进了黑格尔的《小逻辑》和萨迪的《蔷薇园》，塞进了鲁迅的《朝花夕拾》和《呐喊》，也塞进了《西游记》、《小赖子》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它们悉心地伴随着我，在风雪边防线上，在日复一日的站岗放哨之余，在节假日的欢娱时光，在微弱的柴油灯下。我从它们那里吸取营养，探寻光明，增添力量，收获快乐。在它们那里，我知道了孔子所言“学而知不足，不足而知学”；知道了苏格拉底“我知道最多的乃是自己一无所知”的忠诚告诫；知道了一个人即便学富五车，在知识的海洋里也不过沧海一粟。虽然如此，我毕竟错失了好好读书的大好年华，以至于在漫漫人生路上，总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无论是在为世俗的“锦绣前程”打拼中，还是于陋室里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奔波里，每每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曾以保尔•柯察金之名言“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也不因虚度年华而羞耻”为座右铭，如今却恰恰成为对自己的反讽。浮想联翩之余，我于心中黙默为眼前的年轻人喝彩祈福，也暗暗为他们勤奋读书加油鼓劲。

　　书屋是充满时光色彩的圣地。平常四季，这儿是年轻白领与好学上进的文青所好。寒暑假期，那些稚气未脱的学童们，或相约相聚，或由年轻的父母相陪，从而为这书屋增添了许多童趣和无尽的期骥。

书屋和我都有故事。只不过，我的故事是错失与迷茫、嗟叹与悔悟。而书屋不同，它是喜悦，是希望，是青春和时代的华章。我爱这小书屋，同时也愿你们——风华正茂的孩子们，爱这书屋，珍惜在这儿的时光吧。

（2024年仲夏于广洲珠江公园•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