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印象

柳周

　　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是刘震云的代表作，2011年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刘震云是河南省新乡市延津县人，延津县在郑州市的东北方向。《一句顶一万句》写几代延津人的百姓生活。人物众多，一个牵扯出一个，几乎让我一时搞不清谁跟谁的关系，要反复阅读才记得脉络。但是作者叙述的语言却极其简约，谁谁谁说，连谁谁谁的名字都常常省略，例如只介绍豆腐老杨、赶车老马、剃头老裴、打铁老李、喊丧老罗等等。刘震云似乎不喜欢对人物做肖像描写，也不喜欢做环境描写，只叙述故事，叙述起来却绕来绕去。但人物的语言、个性十分鲜明，不会搞错。而人物说的话喜欢另起一行，写作方法独特。

故事上半部写延津县杨家庄有个做豆腐生意的老汉叫老杨，老杨有三个儿子，杨百业、杨百顺、杨百利。老二杨百顺从小就遭遇不公正的对待，被父亲掉包失去了去私塾读书的机会。杨百顺喜欢喊丧的罗长利而不得。他经历了磨豆腐、杀猪、染布、劈竹、挑水、种菜、卖馒头等生计，诸事不顺，一言难尽。他曾随意大利传教士老詹的说教，改名为杨摩西，又为了跟卖馒头的吴香香结婚，倒插门而改姓为吴摩西。只要能生活，杨百顺对自己叫啥姓啥都不在乎，也不在乎信仰什么。吴香香与银匠铺老高勾搭成奸，离家出走，杨摩西恨得要杀人。为了应付舆论，他走出延津，去寻找吴香香，结果却在新乡东关旅店被卖老鼠药的老尤拐走了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五岁养女吴巧玲。寻人无果，吴摩西有家难回，有国难投，只好去宝鸡寻找曾经办“延津新学”的私塾先生老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老汪也许是可以说几句知心话的人？而老汪恰恰也是一个孤独而没人理解的人。杨百顺的一生实在是“百不顺”，他劳累万分，却找不到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最终以罗长礼这个“喊丧”人的姓名做自己的姓名，这真是一个“喊丧”的时代。

故事下半部写五岁的吴巧玲几经拐卖，被山西省襄垣县温家庄赶大车的老曹收留，改名为曹青娥，生活了十三年。十八岁那年嫁给山西省沁源县牛家庄磨香油的牛书道。牛书道不是个读书人，也不文静，是个调皮和胡搅蛮缠的人，夫妻俩经常吵架，吵了一辈子。六十年过去，曹青娥的儿子牛爱国与庞丽娜结婚。牛爱国开车运货，庞丽娜在沁源县纺纱厂上班，夫妻俩也说不来。庞丽娜与“东亚婚纱摄影城”的小蒋勾搭成奸，离家出走。邪念乱了人心，牛爱国想杀人，但曹青娥安慰他：“我活了七十岁，明白一个道理，世上别的东西都能挑，就是日子没法挑。”“我还看穿一件事，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也许是因为这类“一句顶一万句”的话，使牛爱国不由自主地成了当年的杨百顺，终于还是离开伤心地，假装去寻找庞丽娜。他仍旧开车运货。不料途中，牛爱国认识了“老李美食店”的老板娘章楚红，两人说得上话，一拍即合，牛爱国竟然也把持不住，也与章楚红勾搭成奸。章楚红希望牛爱国带她出走，牛爱国却没有这个能力。曹青娥得肺癌死了，曹青娥临终前放心不下与延津的牵连。为了解答谜团，为了了解母亲的养父即自己的外公杨百顺，牛爱国走向延津。往来复去，牛爱国终于在咸阳杨百顺孙子罗安江的家里看到了杨百顺和后人的遗照，他们的眼睛都直直地看着前方。杨百顺那叠当了一辈子宝贝的破纸，临死前交给了孙子罗安江，罗安江生前也把这叠破纸当宝贝珍藏着，如今是罗安江的老婆何玉芬保存着。里面有一张宏大教堂的图纸，图纸的背面有两行字，一行是小楷：“恶魔的私语”；另一行是钢笔字：“不杀人，我就放火。”字形不同，不像是一人所写。两行字的狠心，牛爱国也曾有过，但琢磨半天，也难解其意。当年的杨百顺带着无限的伤心与绝望出走延津；七十年后，牛爱国带着巨大的疑问与希望回到延津，都是寂寞人找寂寞人。近百年来，人海茫茫，人们的命运与渴望似乎经历了一个来回。

百年平民史，从民国写到现在，民间琐碎、卑微的生活在刘震云笔下徐徐展开。说不尽的寂寞与孤独、苦闷与忧伤，这是沉重和痛苦的。我在书中看到《编者荐言》总结：“因为极端注重现实和儒家传统，由于其社群、地位和利益的不同，由于其人心难测和诚信缺失，能够说贴心话、温暖灵魂的朋友并不多，反倒生活在千年的孤独当中。”“为了在精神上有所依托和慰藉，人们义无反顾地追逐‘一句顶一万句’的身影，很像祖辈弯曲的脊背和那一大片脊背组成的苍穹。”

但我不完全赞同“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的观点，如果这观点是完全正确的话，那这本回忆性的小说也就不用写了。人不能被过去缠死，但也不能忘记过去。因为来龙去脉，都有关联。现在七八十岁的人都知道，“一句顶一万句”是一位著名人物的颂扬之词，记忆犹新，今天看到，如闻爆竹，吸引眼球！但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里却恰恰避谈近百年来上层风云对底层生活的影响，只写芸芸众生，而这，是不能责怪刘震云的。

以上印象，不知理解得准确与否，恐怕还要多看几遍。

2024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