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白鹿原文学-小说专刊】第七十二期</p><p class="ql-block">2024年7月5日</p><p class="ql-block">主编:秦风唐韵</p> <p class="ql-block">《大梁村》第四十二章 发工资了</p><p class="ql-block">作者:贠文贤</p><p class="ql-block">演播:云卷云舒</p> <p class="ql-block">作品音频:</p> <p class="ql-block"> 县委办公会议讨论国有企业改革改制、兼并破产中的下岗职工问题,发生了一场面对面争执。会议开始,县工会张主席汇报全县下岗职工状况,他列举数字时说道:全县下岗职工3136人,其中符合低保条件的2356人,而领取最低生活保证金的只有626人。下岗职工中,三分之二的家庭生活十分困难,有的到了实在活不下去随时会发生意外事故的地步。</p><p class="ql-block"> 听到“实在活不下去”的话,发改委的一位领导打断他的话说:主席同志,这话有点危言耸听了吧?张主席说:我列举几个典型事例,你听听,听了以后你再发表意见。发改委领导还要说话,于刚乾给他作手势说:让张主席讲下去。</p><p class="ql-block"> 张主席说:我只举三四个真实例子,有名有姓,有单位有地址,不相信的话,可以随时去调查。</p><p class="ql-block"> ——县纺织厂下岗职工潘**,没钱买菜,常在菜市捡菜叶。想让孩子吃到像样的菜,有一天,她偷偷把几个好菜放进篮子,没付钱。卖菜的发现了,大骂她是“贼娃子,不要脸!”。她女儿在学校听到了同学们议论她妈是贼,羞愧难当,不去上学了。她哭诉着说话:我活咧个啥人嘛,真丢人,还有啥脸面活下去!说着就用剪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幸亏发现和抢救及时,活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车辆厂下岗职工马**患子宫癌,第一次手术花了8千元。第二次手术要6千元;她自己借了三千元,另外三千元款是贷款,20%的利息。为了给两个孩子上学报名,丈夫准备再贷款。为了不让丈夫再贷款并把现有的六千块钱留给孩子,她喝农药自杀了。她给孩子的留言是这样写的:为供你们上学,妈狠心走了;记住妈的话,要好好学习。</p><p class="ql-block"> ——北沟矿的下岗工人项**,拿到200元补助款,高兴地喝了酒,酩酊大醉,睡倒在回家路上的玉米田头。他吐了一地,把吐出的食物胡乱地抹到自己脸上。有一头散养的猪闻到臊腥味,拱了地上的食物,还咬了他腮帮上的一大块肉。他被送到医院。医生说,时间太长了,他腮帮上的肉缝到一起也没办法愈合。他毁容了。</p><p class="ql-block"> ——祥瑞金属制品厂一名下岗女工人,听说是原厂工会主席的爱人,偷偷卖血养家,晕倒在马路上,被人救起来送到医院。</p><p class="ql-block"> 听完汇报,于刚乾心情很沉重,低头无语,会场静悄悄地。发改委领导以为书记不好表态,就打破沉寂说道:大的变革时期,咋可能不出一点问题;但是看问题要看大局看主流,不能以偏概全,或者只反映问题,心中只有黑暗,影响领导决策。</p><p class="ql-block"> 工会主席以为听了汇报,发改委领导会改变态度,没想到他仍然这样对话,就气哄哄地回怼:啥叫偏、啥叫全?简直就是官僚主义!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下层人的可怜!</p><p class="ql-block"> 他们俩站起来,还要争辩,办公室主任说:别争了,听书记讲!于刚乾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工人,下岗工人生活还这样,让人痛心呀!这原因那原因,主要原因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改革开放以来,国民生产总值增长了十多倍,工人生活还是这样,没有道理,说不过去呀!我们不能打官腔,不要把报告会上说的“改革阵痛”之类的话拿来给工人讲,不能只要求工人顾全大局而不顾工人的实际问题。现在要想尽一切办法解决问题。</p> <p class="ql-block"> 宣布散会。于刚乾立马又召开了县政府办公会议。在征询过有关政策后,于刚乾站起来说道:现在,我以县政府名义宣布,企业改革需要分流人员,在没有落实他们的基本生活保障之前,由企业自行消化解决;未经报批,不得把他们推向社会,一推了之。</p><p class="ql-block"> 宣布结束,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相信,满眼的疑惑。于刚乾似乎看到了他们的疑问,又补充说道:工人没活干?给他们找活儿,让他们扫马路也要给他们发工资!工厂没有钱?先问问厂领导领没领工资、降没降工资;厂领导的领着工资或者没有降工资,就必须给工人发工资!大家说,这个道理通不通? </p><p class="ql-block"> 怕领导犯错误,发改委领导对于刚乾说:请书记考虑,这是不是符合改革精神?前段时期,有些提法太激进,以“三铁”(铁手腕、铁面孔、铁心肠)对“三铁”,砸“三铁”(铁饭碗、铁工资、铁交椅),激化了许多矛盾。现在虽然不这样讲了,但仍然强调改革中的问题要在改革中解决,要继续推行“三项制度改革”,继续实行“下岗分流”政策。咱们这么做,与当前的改革形势合不合拍,是不是需要再斟酌?</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体会到部下的提示完全出于好心,是怕自己犯错误。但如果这样下去,不知有多少家庭会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相比之下,自己“犯错误”是啥大不了的事?何况这么做也没有错呀,也符合国家的大政方针呀!</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说:改革总的指导思想和原则,是让人民群众受益。现在,人民群众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政府首先要考虑保护群众利益,要引导企业,或者说想办法让企业把钱拿出来,共同解决职工的困难。企业也要承担社会责任呀!</p><p class="ql-block"> 工业局等主管局办领导看着书记,似乎在等领导最后的决断。执一方之政,要想民众所想,急民众所急。于刚乾没有犹豫,果断发话:你们按照这个意见执行,回头下发文件,我签字,有责任我来承担。宣布散会。</p><p class="ql-block"> 会后,于刚乾和财政局等领导讨论了下岗职工最低生活保证金的来源和缺口问题。他提出:设法筹措资金,按资金数量,先发给每人一部分。财政局长说好,执行!来到下岗职工再就业服务中心,于刚乾翻看了登记册。于书记问工作人员:登记人数为啥只有十多人?工作人员回答:没有就业渠道,登记了也没有用。于刚乾要求工会做好下岗职工再就业的登记工作,说政府来想办法安排他们就业。这时的于刚乾,心里正在谋划几项大的开发工程,力争吸纳所有下岗职工就业。</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到困难职工家庭慰问。县工会主席带他来到祥瑞金属制品公司的一个鸽子楼。这个三层高的鸽子楼,屋内没有水管、没有洗手间,房门外长长的楼道尽头有一排公共使用的水池和龙头,各家门前摆放着灶具和各种用具,乱七八糟。屋内没有厨房,楼道就是公用厨房,“厨房”用具上,爬满了苍蝇。</p><p class="ql-block"> 县工会主席带于刚乾来到一个52平的两卧室一客厅的房间。他介绍说:这家主人是原厂工会主席,腰部受伤,行动不便。进到房间,一行五六个人,就站满了小小客厅。女主人赶快把摆放着的一个活动床和小饭桌收了起来,急急把两个孩子带进一个房间,叫她们“别吵闹!”</p> <p class="ql-block"> 当女主人端来一个条凳让领导就座时,她抬起头一看,愣住了:于刚乾!怎么是他?她放下凳子不知咋说话,侧过身,不自觉地用双手下拉衣襟,想让褶皱的布衣平展一些;右手在散乱的头发上按了按,想让头发顺溜一些。于刚乾看到女主人身体瘦弱,脸色发白。他接过凳子,没有就座。就在女主人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了她的一双清亮眼睛和那柔弱的眼神,怎么那么熟悉!他记起来了,是她,就是她,金玉秀,怎么变得差点认不出来了!金玉秀转过了身,两眼落下了长长的泪珠。不知咋的,她突然想扑过去,大哭一场,刚向前迈出一步,又很快止住了:这像啥话!不能,不能,他已不是从前的他,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p><p class="ql-block"> 金玉秀擦掉泪水,叫了声“于书记!”没等于刚乾开口,就领他们进入她男人的卧室。金玉秀说:你们坐床吧!说着,她出了卧室,没有人看出她与书记曾相识。斜靠在床上的男人,竟然是老同学钟鸣!于刚乾认出了他。</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参加大学考试时,在县城北门,碰到迎面走来的初中同班同学钟鸣。刚乾问你怎么在这儿?钟鸣说我在祥瑞金属制品厂刚刚上班。看到刚乾的疑惑,钟鸣说:我爸在厂里当副厂长,搞到一个招工指标,我就进厂当上了工人。噢,对了,我爸是大炼钢铁那一年,和你们村子的席广田,一块儿带着青年突击队的人来的。工厂建起来了,我爸留下当了工人。</p><p class="ql-block"> 当时谈话时,于刚乾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金玉秀,希望老同学有机会的话,给玉秀找个临时工,帮她离开那个家庭。钟鸣当时没有问更多话,半年后他搞到了一个临时工指标,把金玉秀招进工厂食堂工作。金玉秀进厂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脸色泛起了红晕,肌肤又白又嫩,身材娇柔,双眼像一泓秋水,清亮照人,常常引来年轻人示好的目光。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总说孩子还小,再等等;别人一听她有孩子,是二婚,也就没了回音。</p><p class="ql-block"> 玉秀把钟鸣妻叫姐,俩人很投缘,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金玉秀变开朗了,活跃了,没有人时就哼起了秦腔、眉户唱段。在工会举办的一次活动中,有人突然喊叫:金玉秀,来一段!金玉秀,唱秦腔!实在推辞不过,金玉秀唱了《红灯记》中的一段“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全场鼓掌,说她唱得好。</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的一天,钟鸣妻突然脑出血,造成半身不遂,躺在了床上。儿子年小,兼任车间工会主席的钟鸣工作很忙,有时顾不上照顾妻子。金玉秀来了,她说:我在食堂上班,时间能倒开,我来照顾姐,你忙工作吧。钟鸣不好意思,没办法推辞,他默认了。</p><p class="ql-block"> 金玉秀早上六点半就上班,七点半送女儿和钟鸣的儿子去上学,9点下班。下班后,玉秀先到钟鸣家,帮钟鸣妻排便,然后抱扶她坐上轮椅,在工厂转一圈,再扶她上床。中午下班后,玉秀来家里打扫卫生,擦屎擦尿。晚上下班后七点半,玉秀第三次来家里,帮钟鸣做饭。钟鸣内心十分感激,不知咋谢,就每天晚上送玉秀回家。站在门外马路上,看到玉秀进家门,钟鸣才返回。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间竟过了三年。</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钟鸣妻一只手抓住金玉秀哭了。她说:我以前总抱希望,相信我能好,能站起来。现在看,我这一辈子,没希望咧。我害人,害你,害老钟,害到啥时候呀!玉秀,姐问你,老钟人咋样?金玉秀说:他人好;人不好咋能当工会主席?钟鸣妻说:不,我说的是那个意思,是你们俩,“好上咧”的意思。姐问你,你看得上钟鸣?</p><p class="ql-block"> 不等玉秀回答,钟鸣妻又说: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玉秀打断钟鸣妻的话说:姐,这咋可能呢?你们领了证,又有孩子;我在中间插一杠子,成列啥人咧嘛!外人知道咧,咋说道,咋看俺呢!</p><p class="ql-block"> 玉秀羞红了脸,说话结巴起来。钟鸣妻说:就算姐求你了!你不答应,姐心不安。我这辈子欠你太多,亏心呀!玉秀说:不行不行,坚决不行!说着,就转身回了家。晚上,金玉秀失眠了。不知从啥时开始,她爱上了钟鸣。别人给她介绍对象,她说孩子还小,那是推脱话,内心却在想着钟鸣。钟鸣妻把话说破了,她却不好意思起来,不知该咋说,咋处。</p><p class="ql-block"> 钟鸣妻对钟鸣直接说话:我是个废物,这辈子亏了你,也对不起玉秀妹子。玉秀人很好,长得好,心眼好,啥都好,为我付出太多太多,我心不安。你答应我,你们相好吧!我能看出来,玉秀也喜欢你。快闭嘴!这咋成?工会主席咋能干这种事!孩子知道咧,我的脸往哪里放?不让孩子知道;你们俩把我当作死人,就在里屋相好,我看不见听不到。成不成?你给我一句话!不成!别胡说八道!钟鸣坚决制止她。哎,我死咧就好了!钟鸣妻无可奈何地说。钟鸣没在意妻子说话时的表情,以为她说气话。</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晚上下雨,钟鸣打伞送玉秀回家。玉秀不小心滑倒了。钟鸣丢掉伞,急忙把玉秀往起扶,扶不起,就双手抱。钟鸣第一次把玉秀搂进怀里。压抑在长长孤寂中的两颗爱心像火山一样爆发了,熔化了一切;玉秀也伸开双臂,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听到脚步声,他们很快分开。</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下午,钟鸣下班回家,叫声“娃他妈!”没有回应。钟鸣一看,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摇也摇不醒;她走了,永远走了。</p><p class="ql-block"> 钟鸣知道了,大吃一惊:她服了药!为了我,为了玉秀,为了我们,她这么坚决地割舍了自己!为情?为义?为了我们的合法?你怎么能选择了这个路子!和我夫妻多年,我竟不知她是这么个义女、烈女!钟鸣泪眼模糊,扑倒在妻子身上哭了。</p><p class="ql-block"> 金玉秀闻声赶来,扑上去,抱住钟鸣妻大声喊:姐姐,姐姐!玉秀心想:都怪我!那天,听到她的近乎乞求的话,我不该直接拒绝,不该说“你们领了证”“孩子、外人咋看”的话,刺激她往绝路上想。我傻,我咋没想到她会走这一步。想到这儿,金玉秀伤心地流下了泪,一边哭一边数落。</p> <p class="ql-block"> 半年后,金玉秀和钟鸣结了婚,生下一个小宝宝。孩子10岁那年的一天晚上,担任厂工会主席的钟鸣加班回家,看到财务室着火。他不顾一切冲进去,砸开木柜,从柜子里抱起一摞账本向外冲,被垮塌的木梁砸到腰部。</p><p class="ql-block"> 从此,钟鸣下肢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拉屎拉尿也要人帮忙。钟鸣感到心灰意冷,整天唉声叹气。金玉秀给钟鸣鼓气说:大男人,要坚强,你一定能站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下班后,一有时间,玉秀就给钟鸣按摩,扶他下床,扶他抹着地走路。钟鸣半个身子压在玉秀身上。玉秀用了全身的劲,半拖着钟鸣的身子在家里挪动,一会儿,就浑身冒汗。坚持,坚持就有希望,玉秀想。一天又一天,一年过去了,钟鸣有所好转,但仍然不能下床走路。钟鸣辞了工会主席职务,坐在轮椅上,他心急。</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钟鸣给金玉秀说:你精心照顾我,我很感激。你看,我没希望了,不能拖累你一辈子,你还是……金玉秀用手堵住钟鸣的嘴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咋能说见外话。咱们说过,要白头到老呢!你不敢胡思乱想。说着,她抱着钟鸣的脖子,喔喔地哭了,哭钟鸣怎么还不好,哭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 </p><p class="ql-block"> 工厂经营越来越困难,从半停产到全停产,员工的工资全部停发。钟鸣的儿媳妇和玉秀的女儿也下了岗,没工作没收入,孙子、外孙女的学费钱凑不够。玉秀没把这些情况告诉钟鸣,也没向女儿、女婿张口要钱,她想扛起这个家。</p><p class="ql-block"> 玉秀想到于刚乾,来到县委大院,走来走去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扭头回了家,没见到于刚乾。她觉得这个时候向于刚乾张口借钱,太丢人,张不开口!在回家的路上,金玉秀碰见丁锁柱。丁锁柱正在和他外甥、易建设的儿子说话。金玉秀侧过头装作没有看见丁锁柱,快步向前走,被锁柱叫停下来。</p><p class="ql-block"> 丁锁柱出狱后找过金玉秀,要看他女儿。玉秀带他在学校门外见到女儿。女儿见到丁锁柱,扭头就走,一句话都没说。锁柱第二次找玉秀,蔫不拉叽地说:我今后好好做人,咱们复婚吧。玉秀说:我已经有了人,你另外找人,好好过日子吧。锁柱啥也没说就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半年后,丁锁柱找了一个女人,很快结了婚,在县城租了一间屋子,打零工谋生。这次见面,丁锁柱好像变了一个人,穿着藏蓝西服,打着红蓝白相间的领带,留着蓬松的时髦发型,脚穿油光发亮的黑皮鞋,手拿淘汰了的“大哥大”呼叫机,一看就知是一个“大款”。</p><p class="ql-block"> 他走到金玉秀面前,抽出一枝香烟,用打火机点着,猛吸一口,喷出烟圈,摊开双臂展示着高档服饰,手摇着呼叫机说没办法,谈生意、应酬人需要;好像他实在不愿意赶时髦。丁锁柱接着说:噢,还没告诉你,我,也有了自己的公司,搞工程承包的。现在才知道,这钱嘛,来得这么容易,哗哗地流进。以前,算是白活了!</p> <p class="ql-block"> 听到锁柱在夸富、显摆,玉秀犹豫不决,心想:我要不要向他借钱?不管咋说,我把他的女儿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这么富有,还用得着我向他张口?金玉秀还是没张口,不好意思张口求人。她想等着丁锁柱问她。</p><p class="ql-block"> 锁柱没注意到玉秀的表情,继续说:大和妈都去世了,今年十月一,我准备重修他们的坟墓,立碑子,唱大戏。你愿不愿意一块儿回去?哦,把你妈、你大的坟墓也重修一下。丁锁柱还在狱中,他大丁德让的旧事再次暴露出来。这次是穆三的同母异父妹妹翻看穆三的日记本,知道穆三他大的死是丁德让造成的,丁锁柱故意伤害穆三与此有关。</p><p class="ql-block"> 受人指点,穆三的妹妹就去公安局告状,公安局以历史问题证据不足为由没有受理。她带着族人找上丁德让家,丁德让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干的。她拿着写好的证词要丁德让按手印,丁德让不答应。双方互相厮打,丁徳让受伤了。闹腾了半个月,丁德让病了,躺在了炕上。一个多月后,丁徳让病死了。丁德让死后不久,他老婆也去世了。金玉秀知道丁德让的死亡经过,她不想参加重修丁德让墓碑的事,就没有回答丁锁柱的提问。</p><p class="ql-block"> 她引开锁柱的话题想诉说自己的困难,但只是泛泛地说道:女儿下了岗,外孙女没学上,我没有心思。锁柱没有反应,不知他有意回避还是因为别的,继续说他的话:你看,刚才我忘了给你介绍,那个小伙子,是咱亲外甥,公路交通局局长。妹夫嘛,升大官了。朝里有人好做官,朝里有人也好挣钱。一项工程下来,你猜能挣多少钱?几位数字?你往大里说,六位?七位?你肯定猜不着。不说了,给你说也没用。玉秀又把刚才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锁柱还是没有反应。玉秀心想:我两次说女儿下了岗,他都没有反应,这么冷酷无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那个张狂劲,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就忘形;人狂没好事狗狂一泡屎,不知今后还会挨啥挫。</p><p class="ql-block"> 玉秀生气,说有事,扭头要走。锁柱这才想到玉秀的话,从口袋摸出50元钱。不知是口袋没装更多的钱,还是别的原因,锁柱没做解释,也没说再送钱帮助女儿渡难关之类的话,就把钱㩙给玉秀。玉秀看到这单张的50元,想到自己拉扯孩子几十年的辛酸过去,更加生气,从口袋里掏出钱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玉秀偷偷去卖血。开始她一个月卖一次,后来一个月卖两次、三次。她想多吃饭,好给自己补血,但是胃口又不好,吃多了就想吐。就这样,她越来越瘦弱,常常感觉头晕目眩。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金玉秀晕倒了,被扫马路的清洁工送到医院。</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认出了钟鸣,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想和钟鸣说一会儿话,就让工作人员先走。县工会干部留下米面油和慰问款,出了门。</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坐在钟鸣床边,说道:你看,这么多年,我实在不知道你的情况,也没来看望你。钟鸣说:不用,不用!你事务繁忙,今天能见到你,我很高兴。能和老同学说说心里话,够了!</p><p class="ql-block"> 你有啥,尽管说。刚乾帮钟鸣正了正身子,想让他坐得更舒服点。钟鸣讲了他和玉秀走到一起的过程,说道:她为我付出太多太多,我对不住她。她现在满身的病,严重贫血、萎缩性胃炎。那次倒在马路上,被送到医院,检查是心肌梗死,幸亏及时,要不然就没命了。现在要吃药,但是她怕花钱,不好好吃。</p> <p class="ql-block"> 想起戏台上那充满活力的表情、动作,再看眼前的她,于刚乾怎么也联系不起来。</p><p class="ql-block"> 过去的片段一掠而过,于刚乾连说:怎么成这样,成这样!</p><p class="ql-block"> 钟鸣打住这个话题说:给领导说了这么多家事!有件公事,一直憋在我心里,正好今天掏出来。于刚乾说你讲。钟鸣说:大前年国庆节后的一天晚上,我加班回家时,看到财务室冒烟起火。我想到账本资料,就跑到财务室门外,防盗门开着,木门锁着,我撞不开,就找了一个铁锤,砸开门,冲进财务室,抱出了一部分账本。当时我闻到汽油味,怀疑有人故意放火。为啥放火?毁账本?为啥要毁账本?我就联想到工厂改革改制时,低价变卖国有资产的事。好好的国有企业,几乎零价格转让给香港的一家公司。后来又改制上市,募集了两亿多资金;再后来又增资扩股,从股票市场再拿到两亿多。拿了这么多钱,工厂反而越来越不行了,咋回事,钱去了哪儿?我怀疑领导中有人不干净。</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躺在床上,有领导来看望,我给领导反映有人故意放火,不知咋回事没人理会。你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于刚乾用笔记下了有关情节,又问他:你知道香港来的公司老板是谁?是一位姓汪的女士,听说是白鹿原人。</p><p class="ql-block"> 钟鸣说:她在深圳设立的一家公司据说有咱们厂的股份;他儿子担任祥瑞公司的总经理,但经常不在这里,常驻公司的是一位财务总监。我和这位总监谈过话,问过一些情况,他啥也不说,只说“我向董事长负责”。我和公司党支部书记与财务总监谈过话,问他:咱们公司参股的深圳公司地址在哪儿,我们想去看一看。这位总监没有告诉我们任何情况。</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问:香港女士,董事长,是不是叫汪桂珍?不清楚,钟鸣说。于刚乾说:我会重视你的反映,你休息吧。</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告别钟鸣来到小客厅。金玉秀拉了一条小凳子让刚乾坐下。她掩了门,坐在刚乾对面,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压低声音问刚乾,有一句话,在我心里憋了32年,今个就想把它掏出来。我想问你:那年,出了那档事,我若求你原谅我,你会不会接受、会不会接纳我?我们,会不会重归于好?</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没想到金玉秀重提过去,而且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一时不知咋回答。他心想:按那时的观念那时的我,可能很难接受;若是现时的观念那时的你我,也可能是另一种选择和结果;但时空岂能转换,社会观念怎能说变就变?人生不可能再来一次选择。于刚乾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没有这么说,他不想挫伤那颗至今仍在假设的心。他说:也可能会吧!</p><p class="ql-block"> 说出口,刚乾感觉不妥,玉秀会不会因此悔恨,悔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那样而这样?他马上改口说:也可能不会吧;过去的,就让过去吧!你一定要坚持吃药。</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告辞了。回到办公室,于刚乾立即电话叫来县财政局局长,了解祥瑞公司的一些情况。</p><p class="ql-block"> 走访慰问下岗职工后,于刚乾一直在思考怎么解决下岗职工的困难,让下岗职工实现再就业,按月拿到工资。他一直想启动“拦河建湖的滋水新城”工程以及白鹿原的“西京城东乐园”工程,不断有人劝阻他。</p><p class="ql-block"> 席养涵说:这两项工程都是资金无底洞,成功了,是你的政绩:失败了,你没办法向上级、向全县人民交代,弄不好就得辞职,还是稳妥点好。特别是城东乐园工程,更要小心。办公室主任也这么说。这件事拖了下来。金玉秀卖血,下岗工人捡菜叶,有病不能治自杀身亡----一幕幕景象在脑海翻滚,半夜睡不着,于刚乾披上衣服在房间转来转去。</p><p class="ql-block"> 他自思自问:当领导时间长了,怎么越来越胆小怕事,顾这顾那?怕影响政绩,怕犯错误,说到底,还是在考虑自己的思维圈子里打转;与老百姓的忧患相比较,个人得失算得了什么?第二天上班,于刚乾看了发改委一份材料的估算:启动这两项工程,就可以吸纳全县的下岗职工就业。于刚乾猛拍桌面,“啪”地一声响!他随声站起来。秘书急忙跑来问:书记,您啥事?</p> <p class="ql-block"> 马上召开常委会!秘书准备用笔作记录,发通知。</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冷静下来,又改变了他心中的程序说道:你先通知大亮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和顾问,就说我想约见他们,然后再通知开常委会。秘书说是!</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的思路是这样:县财政局注入启动资金,成立滋水县下岗职工工程公司,吸收全县下岗职工两千多人在这个公司就业;然后高价拍卖2千亩河滩地,一部分钱用于困难职工的最低生活保障,一部分钱搞白鹿原大梁沟的退耕还林和滋水新城的拦河建湖工程;两项工程和今后滋水新城的房地产开发工程,全部由“滋水县下岗职工工程公司”承担,为下岗职工提供工资保证。是否可行?关键看开发商是否愿意投资。</p><p class="ql-block"> 他叫来闫银堂和席养涵,想听听他们的意向。在等待闫、席二位到来之前,于刚乾召集了喜欢研究思考问题的县委、县政府机关十多位干部,在小会议室漫谈改革。</p><p class="ql-block"> 不久前,有人对于刚乾做出的一些决定,是否符合改革精神和要求表示了怀疑,有人表达过不够理解的意见。于刚乾想用这种漫谈方式,从思想理论上,与下属干部沟通交流,统一和提高机关干部对改革的认识。</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说:改革带来了生机和活力,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事实,事实最能教育人。因此全国上下,干部群众,都拥护改革、投身改革。但是改革进入深水区,深入推进改革,究竟怎么改,朝哪个方向改,就有了争论。</p><p class="ql-block"> 其中有一种“市场万能论”的观点,主张完全私有化,反对政府干预经济。在党校学习,有一位女生和我争辩,说她支持“新自由资本主义”,反对政府干预。说实话,我不赞同这种观点,因为咱们搞的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个特色的体现,我认为,最主要的是,以人民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要。政府不干预经济,为人民的宗旨,共同富裕的目标能实现吗?不可能!</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里,闫银堂、席养涵到了。于刚乾想把要说的话说完,也正想让他二位听听,就让办公室主任给二位看坐,倒茶。</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继续说:20多年了,国民生产总值增加了十多倍,每年以两位百分数在增长,却出现了工厂开工不足,工人下岗失业现象,国民经济进入调整。经济为啥要调整?因为整个经济运行中的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各个环节,好像人身体的脉络气血,出现阻滞,就出问题。究其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在分配方面,出现差距过大,两极分化;在消费环节,不是社会上没钱,而是钱挤了窝窝,需要消费的群体口袋没钱,而有钱人一天也是吃三顿饭、睡一张床,实际消费有限,整个社会就出现消费不足。这个时候,企业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了,交换难以实现,资本赚钱也就不那么容易了。资本是逐利的,要增值,但最终还受消费制约;老百姓口袋没钱,你赚谁的钱?这个时候,就需要大思路大智慧,统筹思考问题。</p><p class="ql-block"> 这个统筹全局的思路,最主要的是:国家富不是部分人富,而是全体人民的富,是共同富。大领导讲“先富帮后富,最后实现共同富裕”也是这个意思。怎么实现这个目标?显然没有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是不行的。至于代表政府行使公权的人,会不会与资本勾连,产生腐败?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要解决的另一个重大问题,今天咱们着重讨论前者。</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不想让闫、席二人多等,就说:我说的是个人观点,算作今天讨论会的一个开场白。大家可以畅所欲言,结合县委县政府以前发的文件,看是不是贯彻了为人民、为老百姓的精神。</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安排发改委主任主持会议。他带着闫、席二位走进他的办公室。于刚乾说道:你看,我又讲了一堆政治经济学观点;国家公务人员,应该学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认识到“为人民”不是空口号,而是经济规律的体现,违背经济规律要受到惩罚;要把为人民变成各级政府、变成所有公职人员的自觉行动。倒上茶水后,于刚乾给二位谈了关于两个项目开发的想法、思路。</p> <p class="ql-block"> 闫银堂听了后说:现在房地产开发最赚钱的地方是大城市的好地段。县城嘛,估计还得10年才能热起来。咱们县距离西京城近,估计也得5年左右。</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说:你可要有战略眼光。西京-滋水高速公路很快开通,开通后,滋水县的地价恐怕不是现在这个价钱了。你信不信?席养涵说:刚乾,哦,我说错了,于书记。于刚乾说:直呼其名,别客套!一个正处级官位,好像都把咱弟兄关系给疏远了。席养涵说:好,刚乾,于兄,你说得对,房地产开发,要有投资将来的思维、眼光。他又对着闫银堂说:这确实是一项大的利民工程,是救助下岗职工、困难职工的工程,也是“先富帮后富”的行动。谈到先富帮后富,我也动过心。</p><p class="ql-block"> 闫银堂说:我有时在想,钱太多了,对个人只是一个数字符号。人生究竟为了啥?难道只是为了钱的数字符号的多少?这有啥意义?想到这里,我就想拿出点真金白银干点实事,回报乡亲,在故乡故土留个好名声。大梁沟的开发,我投资500万元入股。说实话,这个项目前景可能还行,但当下只是支出、没有收益,风险很大;这个钱,我准备为大梁村、白鹿原人民做贡献,打了水漂我也心甘情愿。滋水新城的土地拍卖招标,我一定参加,而且志在必得。</p><p class="ql-block"> 这就对了,好!于刚乾拍了一下大腿说:你们愿意拿钱,这两项工程就能动起来,下岗工人的问题就好办了。事先说好,河滩地是公开拍卖,公平竞争,不搞私下交易。</p><p class="ql-block"> 闫银堂说:这个不用你提示,我们参加拍卖的多了。肚子饿了,今天吃啥?席养涵问。于刚乾说:跟我走,去老东街“人民公社公共食堂”饭馆,吃苞谷臻面。闫银堂说:酒肉餐宴把人吃腻了,吃苞谷榛面好,能找到当年的感觉。他们一起出了大门。</p><p class="ql-block"> 2005年,滋水县的春天来得早。白鹿原北坡还有积雪,杨柳还没吐絮,梅花、迎春花已经开放。太阳出来了,照在积雪上,反射出金的、银的闪亮的光芒。滋水河南河滩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全是下岗工人。他们敲着锣鼓,拉着一条大红字横幅,上面写着:我们领到工资了!于刚乾宣布:滋水新城拦河建湖工程开工!锣鼓敲起来,爆竹声响起来,喧天动地,噼里啪啦,响彻滋水河谷。</p><p class="ql-block"> 卫生局长来到工地现场,请于书记参加全县卫生工作会议并讲话。三年前,于刚乾签发了一份文件,是卫生局按照于刚乾“分流一部分医疗卫生资源到农村去”的意见,拟定的“关于县级医疗机构医护人员轮流下乡的决定”。这个决定根据于刚乾的意见,强调把职务、职称提升与下乡为民服务的业绩挂钩,进行量化考核,农村医疗卫生工作明显得到了加强。</p><p class="ql-block"> 于刚乾答应参加会议,强调会议要继续突出加强农村医疗卫生工作。卫生局局长走后,县委办公室主任来了,请于刚乾在“县委廉政建设会议通知”上签字。</p> <p class="ql-block">《大梁村》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贠文贤,陕西省蓝田县前卫镇大亮村人。1973年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原西北农学院)学习,毕业后留校工作。1980年后一直在陕西省总工会工作,期间1986年至1989年在中央党校西北分校研究生班学习。先后担任省总工会组织部副部长、研究室主任,陕西省总工会副巡视员。退休后曾担任陕西省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先后出版《企业民主管理教本》《学校民主管理基础》《社会协商对话引路》《国情教育纲要》等著作,发表《论非国家形态民主》《社会分配中“重资轻劳”研究报告》《国有企业监督难题与职工民主监督研究报告》《职代会维权效力探析》《职工的企业主人翁地位再论》等论文及多篇散文。《大梁村》是作者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p> <p class="ql-block">诵者简介:云卷云舒 ,原名陈小云,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爱好主持,朗诵,唱歌,模特艺术。是陕西省朗诵协会会员。愿意用声音和真情表达文字魅力,感动自己和他人,抒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愿意和朋友们一起,尽情享受诗歌的魅力和诵读带来的精神愉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