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丹青

禾庐

夏日，偶在天津博物馆看到清代石涛的八尺佳作《黄澥（xiè）轩辕台图轴》，他善画黄山景色，“轩辕台” 就是黄山一景。

石涛（1642—1707），本名朱若极，明亡后出家为僧，法名原济，字石涛，号苦瓜和尚。善画山水和花果兰竹，主张面向自然“搜尽奇峰打草稿”。绘画不拘成法，创作自由酣畅，力矫当时摹古之风。所画山水构图新奇，笔墨雄健，气势豪壮沉郁，风格独特。与八大山人、髡（kūn）残、弘仁并称“清初四僧”。

黄山元老东翁先生八十大寿，石涛画了一幅《黄澥轩辕台》为其祝寿，跋云:

轩皇契至道，鼎湖昼乘龙。

千载渺年追，俄此访遗踪。

岩壑倏已暝，白日翳苍松。

浴罢丹沙泉，过宿轩辕宫。

拂枕卧烟霞，抠衣问鸿濛。

人生匪金石，西日不复东。

藉登黄发期，百岁有终穷。

黄鹄紫霄气，威凤游苍穹。

托迹既已迈，矰缴安所从。

所以青云士，长啸出樊笼。

款署“东翁老年台先生八十初度清湘大涤子拈来进觞博教，十月望日大本堂中。”

这幅杰作，是石涛极晚年之作，像是给自己祝寿，他的生命中也需要这样的“紫气”。祝寿诗多是说好话，但他却说，西日不复东，百岁有终穷，人是活不长的。他要做一个“青云士”，精神才是真正的永恒，肉体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石涛在一定程度上是黄山哺育成长的画家，真可谓得黄山的烟霞之助。有人说他:“苦瓜上人本奇士，身在庐山住已久，一旦得识黄山奇，反觉庐山面目丑。黄山之奇在何处，为余快谈十八九”，黄山给了他奇特的力量。石涛亲到黄山，犁然有荡于心，适然有会于意。石涛离开黄山，想像着黄山，同样有一种山的力量。

石涛作画善用截取法，以特写的手法传达深邃的境界，此画可见这一点。在构图上不落前人窠臼，破空而来，极富创造性。画中峰险石奇，峭壁回抱。对山形的处理较为概括，与密麻的苔点一起，组成了独特的画面。

整幅作品笔情恣肆，淋漓洒脱，一片豪放气。

清王翚73岁时画于康熙四十三年甲申（1704）年的绢本设色《仿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卷。

王翚（1632—1717），字石谷，号耕烟散人、清晖老人等，常熟人。善画山水，笔墨功力深厚，长于摹古，富于变化。康熙三十年（1691）曾奉诏绘制《康熙南巡图》。与王时敏、王鉴、王原祁合称“四王”，加上吴历、恽寿平称“清初六家”。开创“虞山画派”，从学者众多。

卷前自题“董北苑夏景山口待渡图”。钤“石谷”、“王翚之印”二方印。

《夏景山口待渡图》是五代时南唐董源的名作。此图为王翚临作，不论是位置经营还是墨色敷彩，都十分忠实原作。

画家将山峦和缓，草木丰茂，江水秀润的江南夏日景色表现得一览无余，技法之纯熟叹为观止。

卷尾款署“康熙岁次甲申春正，海虞王翚临。”

明代孙枝65岁时画于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年画的《锦江图》卷，卷长数丈，大格局巨制，却精细讲究，很有宋画“可观、可游、可居”的气韵。

孙枝，字叔达，号华林。山水师法文徵明，也擅长花卉、人物画。

作者在描摹山水的同时，注重景物细节和人物的刻画，祠庙、塔寺、村舍、亭台、院落描绘细致精妙；游人、香客、农夫、渔樵、商旅等人让画面重现了那年那月。

本图为青绿山水长卷。作者以江边山岩开篇，对岸山峦起伏，继之以岛屿、城郭、汀州、树林、水岸、峭壁，景色连绵不绝，令人目不暇接。

水面上帆影重重，数十只帆船往来穿梭，游艇、渔舟游弋其间，一派繁忙的景象在图卷上展开。

画法上作者继承了吴门画派的青绿山水传统，勾染点簇，笔法秀逸，设色清雅明洁，构图严谨。

江水尽头，峻岭突兀，峰峦迭翠，栈道凌空，瀑流飞湍，道路蜿蜒，隘口中的关城隐于崇山之中。

款署“万历丁酉五月吴苑孙枝写”，“万历丁西”为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

天上掉下个孙枝，妙手写了一回丹青《桃花园记》。

清黄向坚《南安群山图》轴。

黄向坚（1609—1673），字端木，号存葊、万里归人，苏州人。善画山水，师法王蒙，有黄公望笔意。其父黄孔昭官云南姚州（今姚安），因战乱阻隔不得归家。黄向坚万里寻亲，历时两年才接父归养，很受时人赞扬。

黄向坚自题“历南安州地，本黑焚蛮所居，今有雄将协守，其山多嵯峨，巉削壁立如屏障，即猿猱不易登。予过其下，樵牧罕见，每于蒙茸荆棘间辄遇猎者一二，指头呶呶，甚为可骇。既抵州城，不特如斗大，则举目萧然，其险僻可知矣！然万里以来岂稀睹者哉！援笔誌之。存葊向坚。”

钤“万里归人”朱文圆印、“黄向坚印”白文方印和“端木”朱文方印。

画作山石用的是“竖折带皴”，很有特点。

黄向坚万里寻亲的壮举，不但因其孝行为时人称颂，更让其踏遍了西南山川，留下大量带有写生性质的山水画作品，在清代前期画坛中实属难能可贵。此图绘寻亲途中路过的云南楚雄府南安州（今楚雄双柏县）群山峰峦险峻，石质坚凝峭立，林木葱郁的景色。

清张宗苍《惠山园图卷》。从卷首“石渠重编”的朱印可知此画水平不一般，很受清𨑳丹青高手的赏识。

张宗苍（1686—1756），字默存，苏州人。乾隆十六年（1751）高宗南巡，进呈《吴中十六景图》册，称旨祗候内廷。师承黄鼎，擅画山水。

卷首尾分别乾隆的两段涂雅。据第一段题的时间可推知，此画约作于张宗苍刚入宫时，诗中“宗苍画伯亦吴人，经营惨淡其传真”句表现出乾隆对此作的欣赏。

此卷描绘了无锡惠山、寄畅园的秀美风光。乾隆皇帝南巡时曾多次游览惠山，称赞惠山为“江南第一山”。作者将山峦、村舍、园林、宝塔尽收于一卷之中，构图上前简后繁，将观者缓缓带入其中。用笔疏繁有序，既表现出山麓的苍翠雄浑，又不失江南风光的灵秀。

漫画卡通式的村舍山居构勒，很随意，但意趣满满。

乾隆第二次涂鸦时，张宗苍已故去多年，“宗苍那往惠山在”一句，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款署“臣张宗苍恭绘。”

明张复65岁时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1610）年画的《潇湘八景图册》。

此为《烟寺晚钟》页。

张复（1546—1630尚在），字元春，江苏太仓人，职业画家。他的山水画最初以学习沈周为主，后逐渐形成自己面貌，擅山水，也有人物画作品，风格较为工致。

此为《山市晴岚》页。

《远浦归帆》。

《渔村落照》。

《洞庭秋月》。

“潇湘八景”指湖南八处风景名胜，分别为“烟寺晚钟”、“平沙落雁”、“远浦归帆”、“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和“渔村落照”，是山水画的传统题材。

此为《平沙落雁》页。

此为《潇湘夜雨》页。

画家在创作中依各景致不同的内容展开构图，江天的开阔，山势的险峻都生动的得以呈现，每开虽未标明题目，通过画面都能辨认出对应的景色，反映了职业画家的素养。画法上皴染结合，笔触细腻，格调清逸。

此为《江天暮雪》页。

款署 “庚戌秋月写潇湘八景，张复”，“庚戌”为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作者时年65岁。署 “庚戌秋月写潇湘八景，张复”，“庚戌”为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作者时年65岁。

清徐扬《瀛海仙踪图轴》。

徐扬，字云亭，苏州人。乾隆十六年，乾隆南巡，徐扬恭献画册，得到皇帝的赏识，命其入宫供奉，在宫廷供职长达二十六年，擅长画山水、人物、花鸟、楼阁等。

画面远处群峰直耸古松挺立，近处波涛翻涌，云气升腾，三位仙人立于其上。山峦画法与清代主流的中锋用笔以线条来表现山石的肌理不同，而是以擦笔为主，用墨色和颜色来体现明暗变化。

款署“瀛海仙踪。臣徐扬恭绘。”

清杨晋71岁于康熙五十三年甲午（1714）年画的《乐志论》图轴。

杨晋（1644—1728），字子和、子鹤，号西亭、鹤道人等，常熟人。为王晕高足，“虞山画派”的重要画家。善画山水，画风清秀，尤其善画牛，兼工人物、花鸟。王作品中的人物、舆轿、驼、马、牛、羊等多出自杨晋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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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上画家自题《乐志论》全文，款署“甲午仲冬既望虞山杨晋画并书。” 甲午为康熙五十三年（1714）。

《乐志论》释文：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场圃筑前，果园树后。舟车足以代步涉之艰，使令足以息四体之役。养亲有兼珍之膳，妻孥无苦身之劳。良朋萃止，则陈酒肴以娱之；嘉时吉日，则亨羔豚以奉之。蹰躇畦苑，游戏平林，濯清水，追凉风，钓游鲤，弋高鸿。讽于舞雩之下，咏归高堂之上。安神闺房，思老氏之玄虚；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与达者数子，论道讲书，俯仰二仪，错综人物。弹《南风》之雅操，发清商之妙曲。消摇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不受当时之责，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则可以陵霄汉，出宇宙之外矣。岂羡夫入帝王之门哉！

此画是对东汉哲学家仲长统《乐志论》思想的形象表达，取材别致，细节描绘生动。画中一位妇人轻揽幼儿观鹤，两个农夫驾驭耕牛犁地，纤夫拉纤，农夫锄地等，与《乐志论》中“使居有良田广宅……妻孥（nú）无苦身之劳”相呼应。山石以细笔小皴，树木枝干中锋勾勒，画风秀劲工致，体现出了杨晋晚年村居题材绘画的典型面貌。

清邹一桂66岁于乾隆十六年辛未（1751）年画的《杜牧诗意图》轴。此作被收入清廷“石渠宝笈三编”，卷首钤“石渠宝笈”和“宝笈三编”。

邹一桂（1686—1772），字元褒，号小山，晚号二知，无锡人。雍正五年进士，官至礼部侍郎。无锡邹氏为绘画世家，邹一桂秉承家学，长于花卉，亦受恽寿平的影响，风格工稳清秀，兼工山水，著有《小山画谱》。

邹一桂题杜牧《山行》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自署“乾隆辛未小春臣邹一桂恭写。” 辛未为乾隆十六年（1751）。

此作写唐代诗人杜牧《山行》一诗诗意。山峦高耸，丛树已缀满红叶，一人坐于车上眺望。依据古人的诗句进行艺术的再创作，是历来画家们常采用的一种创作题材和方式。作者用笔松秀，近于董邦达的画风。

画幅上有乾隆的涂鸦七言二首，老乾热衷于在宫廷画家的画作上涂鸦，不知伤了多少佳作。

清袁江绢本设色《瞻园图卷》，“瞻园”是明初著名将领徐达的府第，入清以后成为布政使司署，其地在金陵大功坊，现地处南京夫子庙附近。

袁江，宇文涛，扬州人，清宫廷画家。擅画山水、楼台、师法宋人。

久闻袁江以界画岀名，没想到他的山水也如此不一般。在清康雍乾年间，楼阁工整的山水画作中，袁江之名如雷贯耳。

此画手法写实，园林中匾联上的文字清晰可辨，画中人物用笔精到，都穿着满族服装，建筑物不用重色。这在袁江作品中较为少见，全然一幅临景写生的作品，袁江应是受托在南京作画。

虽然瞻园尚存，仍是南京不多的残存古园之一，但物是景非，有幸从袁江笔下窥睹当年的园林。

全图布置井井有条，疏密有致，晕染赋色清淡古朴，山石或雨点皴、或鬼脸皴，皆卷曲玲珑。

款署"袁江图。”

清五德纸本油画《山水图卷》。满族画家五德，生平不详，约略活动于清代中期。画家以西法作写实风景画四段，分别为：“山海关澄海楼图”、“木兰图”、“金山图”、“海宁石塘图”。

据考证，当年意大利传教士宫廷画家郎世宁（Joseph Castiglione），除了在内廷向十余位中国学生教油画技艺之外，还向其他中国人传授西画画法。如五德这件油画山水四段。一，山海关澄海楼；二，木兰城；三，金山；四，海宁石塘。无款，后成亲王书，以纸本作油画，而山坡等处，又不尽用油彩，画颇新奇可喜，五德为满人，其画极少人知，当为中国油画的先驱。

按国画程式画油画风景，西风东渐。文化互融，别样风貌。

画法新奇清丽，与传统国画重笔墨线条不同，图中山川树石、城郭人物均以色彩造型，并注重对光影的表现，令人耳目一新。

卷后有成亲王永瑆的题跋：“余生六岁从猎木兰，其后乾隆癸卯之秋出山海关至沈阳，甲辰之春至江浙，壮游美景不可胜图。适有御史五德者，宦迹周南北而善泰西画法，为余作四图，时年已七十余矣。”据此跋语可知，御史画家五德出生于康熙末年。此画是研究清代中期西洋绘画对中国画坛影响的重要资料。

天津博物馆馆藏精品真多，每次来看，都是意犹未尽。这次所看的明清画作精品，的确显示了天博书画馆藏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