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父亲九十岁生日那天

慕山溪

老爸在九十岁生日前交给我一个重要任务：帮他打印回忆录并装订成册，并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也就万把字，你打字快，两天就能打完。当时我想是不是人老了都爱写回忆录？咋不像我们，就时不时在朋友圈记上一笔，日积月累不就成了文图并茂的回忆录了？想打印就交给微信书，不想打印就留着电子版本，更方便保存和分享。年老了翻翻朋友圈，有文有图有声有色，多好啊。 但老爸不会玩朋友圈，更不会电脑打字，原稿是手写的。为了满足老父亲的愿望，我一口应承下来了，心想时间紧任务重，我就偷个懒，拿到外面的文印社去打印。没成想，现在的文印室只承接印刷、装订，附带简单的编辑排版，谁还给你一个个的码字。就算就人家接了你这活，他老人家那飞龙画凤的笔墨人家也看不明白啊！我还不是得守在文印社盯着？那还不如自己打字算了。 随便翻了一下，我的妈呀，三大本，还有各种痕迹的旧照证件，都得输入文档里。为了赶时间，我马上开工，第一天除了做饭吃饭洗澡睡觉基本就呆在电脑前，颈椎就有点扛不住了。为了加快进度，争取在他九十大寿时“隆重推出”老爸的杰作，我赶紧将老弟抓了“壮丁”~负责打其中一本。 腰酸背痛脖子疼两天之后才打了三分之一，这样下去肯定完不成任务。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就是利用微信的语音输入功能。马上尝试运用。我在手机和电脑同时登录微信，选择同步最近信息，然后开始语音输入：在手机上对着稿子尽量使用标准普通话朗读，一会儿就是一大段，点发送就到了电脑上，然后复制粘贴到word文档中，竟然文字输入有95%以上的正确率，连标点符号的误差都很低，成功！我为自己这一发现而沾沾自喜。这个办法非常适合大篇幅的打印，大大提升了输入速度。 第五天，我打印的两本，加上老弟打的一本，文字部分全部完成了。再用了两天时间进行校对，翻拍图片，整理配文。最终形成文字和图件两份文件，分别进行打印（彩色打印是黑白打印价格的十倍，这样可以节省成本）。正好七天，完工。 看了一下字数，不含图片内容，四万多字。想起开工前老革命轻飘飘的“万把字”，不得不服：这“很老爸”。他一辈子就这“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的风格。没办法。 把成品拿给老爸，他直呼漂亮，辛苦了。然后开始逐字逐句“欣赏”自己的杰作。看到老爸满意的样子，我好像得了极大的奖赏，这七天日夜奋战的辛苦一扫而光了。 年轻人很少对老辈人写的东西感兴趣，总觉得那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旧事，不值一提。我也认为，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必要给自己树碑立传，没有价值，也不会有更多的读者，还不如让一切随风，过好当下，朝前看。答应为父亲干这件“大事”，纯属出于孝心，想让父亲满意、开心。头两天高强度的工作量还让我产生了临阵脱逃的想法。但在打字、朗读、编辑的过程中，我随着父亲的文笔，逐渐穿越到了那个离我们很遥远的时代，看见父亲的乐与苦，笑与哭，冤屈与抗争、磨难与坚强、悲悯与爱，九十年跌宕起伏，以及晚年的平静与幸福。 父亲在回忆录里用讲故事的形式，再现了他少儿时期～民国时代，在千年古镇～永州宁远柏家坪镇的文化底蕴和繁荣景象。当时远近闻名的民间娱乐～“扎故事”，是舂陵文化和湘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年幼的父亲从三岁起，因为五官精致，长得像女孩子，成为“扎故事”里年年上“桩台”的小演员，扮相都是女英豪如穆桂英、花木兰等。 父亲拥有短暂几年的快乐儿童期，但从少年起就饱受磨难。由于我的爷爷头脑中严重的封建父权思想和落后教育方法的影响，父亲十一岁就被迫放弃学业，被送到偏远贫穷的山村学手艺、长途挑盐。被逼放弃学业、被迫离开母亲、被师傅虐待……等给年幼的他造成难以忘怀的身心伤害。但父亲小小年纪就会抗争，用强烈追求自由的思想鼓舞自己，用刻苦自学文化知识拯救自己，用义无反顾加入人民解放军的办法来解放自己，改变了被禁锢的命运，走上了革命道路。 我的父亲虽然很倔犟很固执，但有一颗悲悯的善心。文革时期在区政府工作，在动乱中为了救人，他灵活运用了上面的指导精神，借力打力，刹住了从隔壁道县传过来的杀人风暴，拯救了27条即将被活埋的“地主富农走资派”的无辜生命。他说，虽然后来他也被戴上“保皇派”的帽子挨了批斗，但他问心无愧。在那命如草芥、人如蝼蚁的政治运动中，父亲的思想、果敢和悲悯心，令我非常敬佩。 由于我爷爷的“独断专行”，父亲一生中失去了几次改变命运的好机会（比如1949年参军，却在行军路上被爷爷追回，1950年挣脱家庭束缚，再次入伍……但1950年是个分水岭，军人的评级和待遇天差地别）。工作中曾遭人陷害，成为权力斗争的受害者，经历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但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从未听父亲说起过这些往事。他每天都是乐呵呵的，直到读他的回忆录才知道。我想，或许父亲把这些写下来了，才能真正的忘记吧。 父亲退休后和母亲分工合作，以帮带外孙、孙子女为主要生活，不辞辛劳，无怨无悔。如今四世同堂，尽享天伦。 前年，母亲患了阿尔兹海默症，我父亲又时刻陪伴、细心照料我的母亲，他们拒绝儿女的邀请，独立居住，生怕给儿女添麻烦。本来，儿女应该感恩父母，而我的父母却倒过来，时常感谢儿孙们的反哺。为此，我满怀愧疚，泪流满面。 今天是父亲九十岁生日，以此记录。我想对父亲说一句：爸爸，您辛苦了。生日快乐！谢谢您和妈妈，儿女爱您们。 补充： 老爸爱学习，四年学完了小学课程，初中只读了一年。入伍后坚持自学高中课程。从部队退役后在冷水滩耐火材料厂工作期间，因技术创新被保送到衡阳师专学习中文，算是六十年代初期的大学生。 老爸热爱生活，很有情怀，会吹口琴，爱书法，会养花，无论生活如何艰苦，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有时还会赶赶时髦。 老爸还会下厨，会种菜，会简单维修，还会做针线活。逢年过节，他总把仪式感做足，弄出一大桌好菜，让我们几兄妹欢呼雀跃。我们儿童少年时代普遍贫穷，没吃没穿，那桌丰盛的年夜饭让我们望穿双眼，对过年充满了期待。 爸爸，儿女们希望您和妈妈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安度晚年，您和妈妈健在，就是儿女们头上的天还在，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和风细雨，清风明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