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析嵇康《赠秀才入军》（其十四）

张元文（爱莲说）

赠秀才入军（其十四）

嵇 康

【原诗】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1]

流磻平皋，垂纶长川。[2]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3]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4]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5]

郢人逝矣，谁与尽言？[6]



【今译】

士兵休息兰草地，战马牧在小花山。

水滨平地射鸟雀，投钩垂钓在长川。

目送归翔大鸿雁，挥手弹起琴五弦。

一俯一仰自得意，驰骋情思游太玄。

赞许那位钓鱼翁，获得鱼儿乐忘筌。

楚国郢人早逝去，有谁可与我畅言？





【注释】

[1]息徒：让跟从的步卒休息。息：停止。徒：步卒。兰圃：有兰草的野地。秣马：喂马。华山：花山，指长满花草的山。华，同“花”。 [2]流磻：发射装有石质箭头的箭，主要用于击射鸟类。平皋：水边平展之地。垂纶：即垂钓。纶：系钓钩的线。[3]五弦：乐器名，即琴，似琵琶而略小。相传神农造琴五弦，周时加二弦成七弦。[4]游心太玄：谓心神合于大道（自然）。太玄：大道，即自然。[5]筌：捕鱼的竹器。[6]郢人：楚国都城郢邑之人，此喻知己，亦即从军在外的嵇喜。郢：楚国都城，在今湖北江陵县北。

【赏析】

这首诗是《赠秀才入军》组诗中第十四首。诗的主要内容是写想象中的嵇喜行军各地领略山水乐趣的旷达情景，并表达了自己的人生境界。

这首诗可分为三个层次：

前四句为第一层次。诗一开始，诗人就采取白描的手法，为读者勾勒出一幅宽广壮丽的画面。“息徒兰圃，秣马华山”，行进的军队走入一片怡人的旷野中，在长满兰草的野地上休息，士兵们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边喂马边赏景，悠然快哉。这两句全无戎马生涯的紧张劳苦，洋溢着一片高雅清纯之气。“流磻平皋，垂纶长川”，写的更加充满浪漫情调，想象嵇喜有时在平坦的草泽地射鸟，有时在长河之滨垂钓，志趣陶陶。以上短短四句，既写了草地、山坡，又写了平原、长川，笔锋无所不至，且又精炼恰当，内涵丰富。

自“目送归鸿”至“游心太玄”四句为第二层次。此层以鲜明的意象描写其兄在休憩时的心境。“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是历来被人称道的妙句，它以极为凝炼的语言形象地抒写出高人逸士超脱现实、心游物外的风神，传达出一种悠然自得、与造化相侔的哲理境界。一边目送飞鸿，直到它愈来愈小，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一边悠然自得抚弄鸣琴，弹出流水般的心曲，天地静穆，琴声幽幽。此情此景，正与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旨趣相契合。“俯仰自得，游心太玄”是对上述这种怡然自得心境的进一步表述。主人公的一举一动都与自然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太玄”乃道家所称的大道，或叫自然。“游心太玄”即谓心神合于大道，融于自然。

诗的最后四句为第三层次。此层将上述心境提高到一种涵盖面极广的哲理性境界。“嘉彼钓叟，得鱼忘筌”，意在称颂其兄是一位多么高雅的钓者。“得鱼忘筌”出典于《庄子·外物》：“筌者，所以在鱼也，得鱼而忘筌 ；蹄者，所以在兔也，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也，得意而忘言。”此指捕到鱼后鱼筌也便无用，意谓目的达到后手段也就可以抛开，即说这位垂钓的高人只重精神而不重形迹。作者在这里以抽象的词句写嵇喜随时随地对大道都有所领悟，如同得鱼忘筌的垂钓者，可羡可赞。“郢人逝矣，谁与尽言”是喻指嵇喜不在，作者得道的深切体会没有交谈的对象了。这是诗人的内心独白与感叹。“郢人”故事出于《庄子·徐无鬼》，言有郢人把白土粘在鼻上，令匠石挥斧削之，面不改色，而正好削去白土而丝毫不伤其鼻。后来宋国国君闻之，召匠石再试，匠石说：“我再不能表演这门技术了，因与我搭档的郢人已死，无人敢让我这样做了！”嵇康所处的魏晋时期，政治黑暗，礼教虚伪，富于反抗精神的作者只能这样委婉地倾诉心中的愤懑与不平，因而用这一典故收尾，更使全文意藴含蓄，回味无穷。

全诗以写景赏景开始，以抒情议论结束。写景，色彩艳丽，场面悠远，意象洒脱，宛如浓彩油画；抒情，平和雅致，静寂悟道，超然物外，恰似清淡山水。特别是典故恰到好处的选取与运用，有助于诗意的表达。整首诗风格清新峻切，语言质朴流畅，堪称康诗中之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