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周家湾

菱窠诗华

1969年的春节前，我们随着时代潮流，来到延安插队，被分配到宝塔区李渠镇周家湾村，这是一个离延安城35华里、距离李渠公社5华里、在公路边的一个村子。一个不到17岁的“知识”青年，从对农村一无所知毫无生存能力的半大孩子，到能靠自己的双手挣工分养活自己，周家湾村是我生命中不可忽略过的节点，这里的山水，这里的老乡，这里春天开荒看荆条开花、闻泥土芳香，夏天浇地听玉米拔节、小麦分蘖，秋天尝酸枣红红、看谷穗长长，到了冬天，上山打柴山路滑滑，窑里水缸结冰彻夜寒冷……。现如今这些都过去了，周家湾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24年6月6日，我终于找到回周家湾的机会了，请跟着我的镜头看吧！ 汽车驶出延安城不远，拐出主道特意来到桥儿沟，在延安鲁艺旧址打卡留念。 从延安城到周家湾村17公里的路，半个世纪前如果没有赶上每天一班的长途汽车，靠步行到延安，往往要走半天。现在车行仅半小时畅通无阻。沿着公路继续往东，经过李渠镇，原来的公社所在地盖起了四层办公楼，原来的集市还保留着，按阴历五天一集，是宝塔区小有名气的农村集市。李渠镇一掠而过，没有停留，有待再次回延安一定要去赶个集。 村头的标志换成了牌坊式，标志着这个村子的地理位置，可村口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进村回望，马路对面曾经是近千亩的水浇地，经过这二十多年的开发，如今再也见不到农田和庄稼了。 周家湾党支部和村委会大院，宽敞又气派。 现在担任周家湾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的，是原来一队村民武克银的孙辈武斌斌。村委会公示牌上，公布着干部职责。 周家湾村党支部职责承诺书 与村支书合影，小伙子精明强干，高大帅气。 村卫生室搬到了村口东面坡上 上了坡，来到和我们一起撒过汗水、教会我们烧火担水的好朋友李丕英（小名二旦）的家。二旦父亲是我们二队的队长，是我们来到陕北的第一位老师。二旦那时还不到15岁，按照农村评下的工分只是半劳力，而我们初来乍到的学生娃，干农活一窍不通，每天一起出工劳动，二旦（丕英的小名）就是我们的小老师。 李丕英家石窑高大，窗户也是现代装修，光线很好，这是当做客厅的窑洞，窑掌有一个像炕一样的大床。住在山上的人家用水是村里统一引来的山泉水，但水管未接到窑里，半人高的水缸依然使用着。 村委会会计郑小平，是我们老房东郑治明的二女儿，55年前，她还没上小学，如今也是当姥姥的人了，我们每次回村，她都是最好的向导和陪伴。 四年前，因为口罩滞留家中，我们插队的北京知青搜集了插队老照片，共同回忆了在周家湾的日子，写就美篇《难忘插队周家湾》，印成美篇书，这次终于能带回村里，亲手送给我们的乡亲朋友们了。 二旦和随随认真翻看当年的老照片 “看，这不是我了嘛！” 左侧就是二旦，右侧为北京知青。 “哎～，这是当年在贾渠沟打坝着呢嘛！” 记不清如何留下这珍贵的合影了，看场景是在贾渠沟打坝时拍的。仔细看照片，除了两位领号子的壮年村民，其余全部是半劳力的男娃女娃和几位知青。背后的标语牌子，满满的时代气息。图左侧有拉土的木制架子车，旁边立放着石头做的夯。打夯时由一位有经验又会喊号子的村民握着木把，四人拉上大石块四角上的粗绳，随着领头的号子声，把石夯高高轮起来，夯把式掌握着石夯落下的节奏和落地点，众人呼应，随着嘹亮的号子声，石夯一下一下，靠原始的人力，黄土被一层层砸实，简陋的水坝一层层增高。这种简易水坝在洪水的冲击下，简直不堪一击，可在那个年头，谁又能说什么呢。前排两位村民，左一高巨清，左二郑治明。 当年陕北的黄土高原植被稀疏，整座山上看不到树林，只有少许灌木，遇到暴雨，山洪暴发，水土流失。不解决植被问题，小小的水坝怎能挡得住汹涌的洪水啊！其实生产队长心里最清楚，最好的劳力要去种地，要收获粮食才能吃饱饭，至于这“农业学大寨”的活，让这些半劳力对付过去就行，哈哈！ 拉不完的家常话，回顾我们曾经一起出工、一起生活的日子。 村民的居住条件有很大改善，除了在山下村口盖起了一大排三层联排房，山上的旧窑洞，有些做了改造加固，由于征地有些窑洞已经人去窑空。 这几孔石窑好像做了仓库，旁边盖起了新窑洞。窑顶可见一排蜂箱。 走近这排石窑，保留着陕北石窑洞全部元素，窑洞高大，窑口平整，根据不同居住要求，窑洞的门窗格式有不同，能贴窗户纸的万字窗棱格外醒目。 这几孔石窑是我记忆中的延安。一个家庭能箍上石窑（或者是把土窑的窑面改为石头），是生活富裕起来的标志，只是现在石窑还在，只可惜主人不在，显得有些破旧，它们的主人已经搬到条件更好的房子甚至已经住上了楼房，从周家湾的民居看到村里发生的变化。 这排新窑洞在山坡上很漂亮，一条大狗汪汪地叫着主人。 主人应声出来，原来是应宽的妹妹树宽，可是再也见不到她姐姐、我的好朋友应宽了…… 应宽是二队的女子，家中老大，每日出工挣工分，帮助父亲养家，和二旦一样，也是我们每天出工一起受苦（陕北方言，农民就是受苦人，非常形象）的小伙伴。离开周家湾上学后，1974年春天跟随学校到延安大砭沟参加军训。周日请假回村，拉上两位一起撒过汗水的好友，坐长途车到延安城，上宝塔山留下青春的合影。左起：应宽、二旦、我。 东面山因征地，村民已经都搬走了，我们曾经住过的窑还能找到吗？ 这是一队王贾刘的旧窑洞，他家现在已经搬到低一些的地方住了。 这是老王的新家，老王婆姨已经82岁，身板还算硬朗，亲热的招呼我们。 顺着山坡下来就到了村民郭生有家，似乎这是周家湾村最新的民居了。一排五孔大石窑，加盖了五间大瓦房，外带连廊，非常气派！石窑前有平坦的院落，大到可以开进汽车，这是我回来之前没有想到的大变化。 老郭家婆姨闻声迎出来，走进新窑洞，一铺窗炕上，老郭的重孙子在炕上玩耍，窑洞中间隔开，窑掌是个有U形橱柜的厨房。左侧打通窑柱，走进另一孔窑，这是个大客厅，整洁而温馨。 老郭家客厅窑局部场景。 热情的老郭一家，忙里忙外，端来了粽子、油馍、西瓜和干果，我吃着油馍，想起55年前刚到延安的第一个春节，老乡们送来很多油馍和油糕，让我们这些远离父母的北京娃，少一些思乡，多一些温暖，心中无限感动。 告别了老郭家，随随拉着我的手，走进她家。她家的房子在周家湾又是一种格局，2008年我回来时，这排房子正在建设中，刚盖起了两层。这次看到周家湾村后最气派的新民居，从村口西到村口东的很长一排三层联排房，随随家住在最东头。 周家湾村村口是土地比较平整，原来有一条从延安方向过来的大水渠-延惠渠通过，是全村土地的黄金地段，不仅离村子最近，还能浇上水，队里的菜园，瓜地都在这里，边边角角的小块土地，分成了自留地。现在这里建成了是全村最气派的三层联排房子，一条马路贯通东西，路旁车位停着村民的私家车，旁边还有小广场，真是不敢相信变化这么大！ 这排房子，每家分配是两个窑面宽度，目测至少有10米，上面盖有两层楼，沿着楼梯上来的二层，是宽大的客厅，客厅北侧是厨房，侧面是卫生间，西侧是南北两间卧室，房子的层高目测有3.5米，房内装修与家具摆设也是与城市无异。 左起：村委会会计郑小平、武随随、我、刘斗。刘斗的孙子是个小学生，放学回家跟着我们串门，为我们拍照录像。 这是村民贾占强。老贾说：“你刚下车在村口，我就照（方言看到）见你了！” 1971年北京农业大学迁到陕北，我们村来了9位老师，指导村民科学种田，兼管理北京知青。与周家湾村民合影中，后排左二是我的老队长李长如，他的女儿二旦于前排中间，后排中间青年为贾占强。 当年的小贾成了老贾（右一），学生娃的抓拍自然生动。 学生娃帮我们录像拍照说：“能边拍、边录”，好着哩！ 走到村口联排房西头，一位饱经风霜的老汉忽然认出了我！原来是我们二队的马爱民！身后是爱民的家，和随随家一样，三层联排西侧，一层是窑洞，二三层是房子。 当年爱民不满20岁，身材不高却非常壮实，声音洪亮，开口带笑，是队里主要壮劳力之一，干活一天能记十分工。在农村要达到十分的标准，非常不容易，必须是春夏秋冬，无论什么农活，上山能开荒驾牛、拿粪播种，下川能锄地浇水、割麦拉车，甚至村里一般工程，比如箍石窑、打土窑、临时赶马车、出民工修路修机场等等，所有活都能干得利索漂亮。马爱民是我们知青干农活的第一位老师和榜样。几年后，爱民当兵去了，具体情况后来陆续听到，这不，爱民打开了话匣子，请看下面视频。 马爱民是周家湾村里仅有的几位有初中文化的，后来入伍当了五年气象兵，至今还身板挺直，声音洪亮，气质和精气神都保留着军人特有的风貌。 我在村里转的功夫，二旦和女儿小红已经准备了丰富的晚餐。 满满一桌都是陕北农村美食：绿豆杂面、荞面凉粉、黄米油糕，炸鸡蛋，调上香菜韭菜蒜泥，洋柿子酱、油辣子、芝麻盐，真是样样都好吃！ 回村仅半天，山川看不完。紧握你的手，话语才开头。当年小子成老汉，当年女子绉满脸，尔格拉手紧紧握，你咋认不出个我。认出了！认出了！老汉是那毛小伙，老婆一笑毛眼窝。 春扛老撅去开荒，夏驾耕牛点种忙。秋收庄稼压弯背，冬砍烧柴冰如霜。女子嫁出寻不见，心头常念受熬煎。上山扛起老镢头，下工烧火常杠烟。 成排新窑新住房，汽车开到窑洞旁。进窑看得眼前亮，沙发电视大冰箱。美食上桌碗筷齐，红黄绿白满桌挤。红枣粽子早已备，端午回村巧运气。粽叶香啊油糕黄，荞面凉粉浇上汤。洋柿子红来小葱绿，油馍馍衬着芝麻香。绿豆杂面擀得薄，快快拿起铜汤勺。端起碗来喷喷香，麦收季节好饭粮。 巧手的鞋垫新花样，深厚的情意垫里藏。针针线线密密做，牡丹祥云小亭廊。 小米绿豆包里装，端午粽子也拿上。爱吃杂面常回来，这里就是咱家乡。 求知年华被流亡，学识心理皆如荒。周湾找到人性在，再见已过半世长。 五十年山乡巨变，半世纪容颜改换。老乡身影渐行远，何时再见互致安？黄土高原满山绿，延安情怀铸心间。 摄于2024年6月6日周家湾7月4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