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学生时代未曾读懂的文章—《小石潭记》

枫叶依旧

学生时代，最不喜写景类作品，原因有二：一是审美不同，你眼中的风景他人未必欣赏；二是写景大多与抒情相联系，不了解作者的经历，单看文本，情感抒发多少有点莫名其妙。 最初，《小石潭记》就给我这样的感觉。 真正读懂《小石潭记》，读懂柳宗元，是工作以后…… 提到柳宗元，我们第一时间会想到“千万孤独”的《江雪》，这首诗被誉为“中国历史上最孤独最冷的的诗”，而“冷”也成了柳宗元鲜明的文化符号，但柳宗元真的“冷”吗？ 《小石潭记》里藏着答案。 这是一场“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旅行。通过文字，我们跟随柳宗元一路从小丘来到篁竹，只因“如鸣珮环”的水声，便有了一探究竟的兴致。“伐竹取道”写尽了他当下的状态：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对美景的向往，兴致来了，无路那就自己开路。 一个主动拥抱自然的人，对个体生命一定是充满热爱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冷”？ 好在这里的山水没有辜负他的这份执着，千奇百怪的石、“蒙络摇缀”“参差披拂”的树、“皆若空游无所依”的水、“俶尔远逝”“往来翕忽”的鱼、“斗折蛇行”“明灭可见”的溪……一幅幅绘形绘色的微型风景画一一呈现，他用极其细腻传神的笔触细致地描绘着这里的山山水水。此刻，文字化作图景，我们同柳宗元一起置身山水，对话自然，感受柳宗元对这片山水的款款深情。 到这里，遇见一切美好。柳宗元遇见了美好的小石潭，我们遇见了美好的《小石潭记》。 但接下来，柳宗元笔锋一转，“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一出，便让人不寒而栗。景还是原来的景，转瞬之间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曾经我对此大惑不解，甚至觉得有些“矫情”。不就是被贬吗？何至于此，同时期同样被贬的刘禹锡不还是豪气万丈。 未经他人苦，怎知他人难？对于柳宗元，正是如此。 柳宗元年少成名，13岁，一篇表文《为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名满长安；21岁，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可谓风光无限，这在“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古代何其难得。 但命运在他的33岁发生了转折，他与王伾、王叔文、刘禹锡等参与永贞革新，仅半年时间，革新便遭遇失败，"二王刘柳"和其他革新派人士都随即被贬，柳宗元被贬为邵州（今湖南邵阳市）刺史，行未半路，又被加贬为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自此被贬长达14年。这次同时被贬为司马的，还有七人，所以史称这一事件为"二王八司马事件"，不久"二王"被杀。对此，柳宗元自述“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 永州地处湖南和广东交界，当时甚为荒僻，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和柳宗元同去永州的，有他67岁的母亲、堂弟柳宗直、表弟卢遵。他们到永州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后在僧人的帮助下，寄宿龙兴寺，可是，一场大火，烧光了他的铺盖。此刻，他该多么无奈！ 到永州半年，近七旬的母亲卢氏因路途波折，水土不服去世，柳宗元抱憾“卒以无孝道，不能有报焉”，作为儿子，他该多么自责！ 柳宗元的大女儿从小体弱多病，为祈求幼女平安，柳宗元曾为女儿去发为尼，号初心，但依旧没能拦住死神的脚步，元和五年（公元810年），柳宗元的女儿夭折，年仅十岁。作为父亲，他该多么伤心！ 元和六年（公元811年），柳宗元的好友吕温死于衡州，作为挚友，他诘问“彼且有知，其可使吾知之乎？幽明茫然，一恸肠绝”。 元和七年（812年），柳宗元的大姐夫崔简流放期间去世。这位姐夫在柳宗元的心中“实契师友，岂伊亲昵。” 苦难，并未停止…… 后来，两个外甥（文中的崔氏二小生）为父亲扶灵柩过海，遇风暴殒命…… 了解了这些，我们不禁为柳宗元感叹命运的无情，怎么忍心把这么多的苦难强加在一个人身上。 那么，作为当事人的柳宗元，他该怎么办？封闭自己,躲起来痛哭吗？ 当然不是，身陷命运的泥潭，他通过两种方式走出困境，一种是探山访水，一种是体察民情。 探山访水，山水成了治愈他的良药，从“千万孤独”到“心乐之”，他的确获得了短暂的快乐。也为我们留下了经典名篇《永州八记》。 体察民情，不平则鸣，他在《捕蛇者说》里痛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在《三戒》（《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里因物肖形，嬉笑怒骂。 他重视教育，修复了柳州孔子庙，并亲自撰写柳州八景记等文章，推动柳州教育事业的发展。 他关注民生，大力整顿吏治，减轻百姓负担，推行一系列民生工程。 他还开凿了柳江，解决了当地的水患问题，并推广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提高了农民的生产效率。 …… 就这样，他完成了一场自我的救赎与突围，从自我走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众生。 这哪里是一个冷冰冰的人物？ 回过头来看《江雪》，我在“千万孤独”里读到了冷，在“独钓寒江”里读到了热。 因为 千万孤独，是时代赋予柳宗元的冷峭孤寂； 而独钓寒江，则是柳宗元于困境中的傲然独立。 一汪潭水，映射了柳宗元的“乐”与“忧”，“乐”是他，“忧”也是他。 一片江雪，映照了柳宗元的“冷”与“热”，冷是表象，热是内核。冷峭孤寂是他，一片赤诚是他，初心不改也是他。 这就是柳宗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