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爱

一丁

<p class="ql-block">窗外电闪雷鸣。天空阴沉着,仿佛蒙上了一床密不透气的黑棉被似的,叫人喘不过气来。不时旋起的风,呼叫着从窗户内鱼贯而入,将阳台上的衣物吹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对面两个卧室,不断开合的窗户“噼啪”作响,房间内已溅入了星星点点的雨滴。经历了约半小时的蕴酿,豆大的雨点就密集地洒下来。瞬间,大雨滂沱,恣意汪洋。</p><p class="ql-block">时值盛夏,再过几天就入伏了。与往年不同,今年的雨水分外频繁,而且落雨时间不长,都集中在午后至傍晚期间。上天如此安排,让人喜不自禁,真是“好雨知时节”!</p><p class="ql-block">仿佛雨就是一把打开心灵的钥匙。每逢此时,我都会来到书房,选择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席地而坐,一本正经地观雨,默不作声。多数时候,听着忽大忽小,或急或缓的雨声,闭上眼睛,去慢慢体会和感受世间万物接受雨的滋润,欣赏雷雨声之外的万籁俱寂,仿佛进入了禅定世界。这时候,感觉自己游离于身心之外,缥缈在一个如痴如梦的幻境当中,徜徉在水的世界中漫无目的地遨游,那感觉异常的美,异常的魔幻和动人,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p><p class="ql-block">而今天却怎么也不行了。一阵心痛蓦地袭来。我知道,是冥冥之中父亲的招唤使然。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提醒着我。</p> <p class="ql-block">父亲离开我们整整31年了。他走的那天,姐刚刚结婚,我刚刚参加工作。父亲是在看着我们成家立业之后,才闭上眼睛的。母亲说,父亲就是个操心命、劳碌命。但是,父亲却没等到弟弟的归来。那时弟弟正在部队服役,得知消息后马上往回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对弟弟的迟归不能理解,指责甚至是谩骂,弟弟始终没有吭声。</p><p class="ql-block">最伤心的无疑要数母亲了。一个家庭的全部负担,交由一个柔弱的中年女性来担,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整个后事的处理,母亲拿大主意,我和弟弟负责跑腿。现在回想起来,后事办得虽有遗憾的地方,但总算体面不丢份吧。就这样,在父亲不在的许多年里,母亲和我们姐弟仨,相互依偎着、搀扶着、照应着,由少年到中年,由青丝及白发。不知不觉中,弟弟的年龄都要比父亲的享年大了不少。</p><p class="ql-block">雨越下越大。天像缺了一个豁口似的,将雨水一古脑儿地倾倒下来,打在玻璃上,发出急促的“乒乒乓乓”声音,飞速流下的雨水瞬间将整个窗户迷漫,遮住我看向窗外的视线。</p><p class="ql-block">走到书柜前,我仔细端详着照片里的父亲。父亲不苟言笑,微微蹙着剑一样粗大浓密的眉毛,一双具有洞察秋毫、摄人心魄力量的眼睛炯炯有神,胡子依旧拉碴,密密匝匝布满了整个下颚,整张脸显出不怒自威的庄重感。而细细看,又透出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父亲还是那么帅!</p><p class="ql-block">“爸爸总是偏袒老二!”姐姐和弟弟经常打趣我道。对于他俩的妒忌,我不作任何辩护或解释。那时候,学习成绩代表着一切。在学习这方面,我拥有着无可辩驳的硬实力,以及当仁不让的话语权。我可以在不刷锅洗碗、不扫地抹灰、不担煤倒炉灰,甚至什么家务活也不干的同时,却拥有优先吃饭的权利。当时,父亲制定的“不平等条约”,让姐弟二人心生不满却不敢当面声张,而我则享受着他们艳羡的眼神。</p> <p class="ql-block">父亲打小调皮幽默,爱钻研肯动脑,有着“学什么像什么,做什么像什么”的本事。他学地方方言,能在短时间内,准确掌握语调、语速、语气变化等特点,模仿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常常连当地人都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就连织毛衣、剪衣裤等女红也是手到擒来,轻松拿下。他最拿手的绝活儿,当属做沙发家俱和安装暖气管道。当年,他给家里设计并亲手制做的组合家俱,因款式新潮、功能全面、耐看实用等特点而轰动一时,甚至很多家俱生产厂商都慕名前来登门求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更是踏破了门坎。</p><p class="ql-block">父亲也因此成了家里的“神”,好像没有什么是父亲做不了、不会做的。于是,父亲开始频繁地外出接活,变得更加忙碌了。我们经常是两三个月才得以见父亲一面,即使是每次难得的一见,也总是来匆匆、去匆匆。后来,我们都陆续长大了,姐姐谈了男朋友,我考上了技校,弟弟当了兵。那深藏心中多年的、没有来得及向父亲倾吐的话,随着岁月的增长,也变得更加难以启齿了。父亲对于我们的,和我们对于父亲的,都始终没有机会说。</p><p class="ql-block">终于,父亲因为过度劳累瘫倒在了病床上。不久,在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父亲撒手人寰,离我们远去了。</p> <p class="ql-block">妻子打来电话,询问晚餐如何安排。这时,我才发现,天空早已放晴,刚才的倾盆大雨已不知了去向。回头再望向父亲的遗像,有一抹太阳瑰丽的橙红铺洒在上面,映着父亲黢黑的脸,像极了我梦中常常照见的那个人:他满目柔情,笑嘻嘻地打量着眼前三个小毛头,爱抚的大手一会儿摸摸这个头,一会儿掐一把那张脸,笑容永远堆在脸上,不时有哄堂大笑的声音传来……。</p><p class="ql-block">“晚上吃个稀罕饭,油条配羊杂碎汤。”我回应着妻子。</p><p class="ql-block">妻子一脸茫然。</p><p class="ql-block">油条,羊杂碎汤,父亲生前最爱的两样吃食。父亲很少吃,确切点说是舍不得吃。只有在做家俱或暖气管道安装工作结束后,作为犒赏和奖励,偶尔有过那么几次。</p><p class="ql-block">晚饭前,我把四根酥咔咔的油条和一碗飘香四溢的羊杂碎汤,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父亲遗像前,心中默念,“爸,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您就放开肚子吃吧,吃完还有啊,别老是抠抠搜搜的!嗯,另外,我爱你,爸爸!”</p><p class="ql-block">默念完,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体也轻松起来。</p><p class="ql-block">盯着遗像,我看见父亲的眼睛里好像闪现出光茫,那意思好像说,“得嘞,䞍好吧你就!”</p><p class="ql-block">那是我多年来很少一次吃油条配羊杂碎汤,却分外香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