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榕树

盛世忠言

<p class="ql-block">  在每个人心灵的深处,总有那么一处角落,承载着无尽的记忆,或者别样的情愫,于我,那便是故乡村口边溪岸旁的那棵古榕树了。</p><p class="ql-block"> 那棵榕树,高大而繁茂,枝干粗壮,绿叶如盖,仿佛一把巨大的绿伞,插在村口的小溪岸上,粗大的枝桠象根大扁担从溪的这头伸到另一头。它是故乡由安的地标,对于一些来自异乡的访客,找到榕树,就找到了我们的村庄。</p> <p class="ql-block">  七八十年代,大人们总只顾着土地里刨食,不会睱及安全问题,小孩们任由野蛮成长,摸鱼爬树野泳,样样都来,这颗榕树也就成了孩子们最爱的游乐场,我们在树下捉迷藏,榕树那粗壮的树干和茂密的枝叶成了绝佳的藏身之处。每当寻找的小伙伴靠近,心都要跳到嗓口,紧张又兴奋。抓迷藏还讲究智慧和策略,“藏好了没有?”,“藏好了”,愚蠢的我常在答话间把自己的藏身之所暴露无遗。有时,我们还会激将着谁能勇敢地攀爬哪颗十来米高的枝桠抵达溪的对岸,赌注往往就是几个纸折的bo子,小时候的我,胆小体拙,每每这个时候,总成为最大的输家,几次把裤兜里的bo子赔个精光。终于一次,我斗胆攀了上去,当我小心翼翼,蠕虫般地爬到溪中央的时候,枝桠开始左右晃动起来,望着脚下的湍湍溪水,我惊吓地大哭了起来。如今想来,这可是以生命作押的危险游戏,当时却在儿童世界里最为盛行。</p> <p class="ql-block">  除了玩耍,常来古榕树下的另一个由头,那就是“等路”了。“等路”是什么?是小孩零食的雅称,博大精深的客家文化赋予零食这个俗物以浪漫和诗情画意!“等路”可是我们这辈人独有的时代记忆。七八十年代,市场匮乏,家家户户小孩都被馋癌附体。每到赶集日(礼拜天)或窜亲戚时刻,小孩们总要提前拥簇到大榕树下,翘首以盼大人们的凯旋之归。“等路”视各家经济条件丰盈有别,记得当时最时髦的“等路”,就是2分钱一根的带有糖精味的、金箍棒式的五彩爆米花棒了,于大人,花钱不多,于小孩,份量超足,这真是天才级的经典营销,足以编入MBA教案。印象深刻的一次“等路”经历是,祖父赶集归来,两手空空如也,这让树下久等的的我失望极了,一会儿,祖父脱下他的长袖外衣,指挥着我紧裏袖口,使出奶劲连抖数下,一个异物滚落下来,解开扣扭,居然掏出个雪梨,再抖,又滚落一个,这番神操作可把旁边的小伙伴们看呆了。时过境迁,如今这些“等路”,曾经我们幼小舌蕾上的超级舞者,一些已早沦落为人们眼中的垃圾食品,销声匿迹了。</p> <p class="ql-block">  下面,说的是一桩发生在古榕树旁的儿时糗事,记得七八岁时,一次窜亲戚,顺手把表妹的玩具口琴捎走了,“还小偷针,大了偷金”,母亲生气极了,狠狠地来了顿“竹丝炒肉”,我忍着屁腚上的剧痛,作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那就是离家出走,当形单影只的我走出村口,到达榕树下的时候,一群村姑阿嬷们正在乘凉闲憩,面对大家的问询,我居然镇定自若地回了句“上圩打酱油去”,说完这看似天衣无缝的话后,我甚至自己都惊愕起来,小小年纪的我居然学会了撒谎,这可算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慌言,记忆特别深刻。(兴许这正是一粒种子,成家后的我曾对爱人编织过无数次有关为何不着家的谎话,这是后话)离家出走终究没能坚持多久,当酱油王子灰溜溜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可让家人们都笑岔了气,纷纷问我酱油哪去了,事情传开后,街坊们总爱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调侃打趣我母亲。顺便说一句,“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这句话在客家话语境中,常是关于本人或他人“婚姻、年龄”状况的隐喻表述。</p> <p class="ql-block">  记得祖母在世时,常告诉我们,大榕树是我们家的保护神,总在无时不刻地庇佑着我们全家,她告诉我们曾经这样的一段家族历史:解放初期,一场深势浩大的镇反运动在全国各地拉开帷幕,县里下派的镇反小组一行来到故乡,来到村口的古榕树下,他们要调查的是一位名叫“丘英”的前国军人员,被问及的村民们,个个都是一脸茫然,最后,调查人员在核查表上签戳了“查无此人”后,回去交差了。丘英者,其实就是我的祖父,名叫丘敬初,年轻时弃笔从戎,被编录到陈仪(国军上将,时福建省政府主席,后因策反汤恩伯起义,被蒋杀于台湾)创办的福建保安干部训练所第五营,还被派往福州、建阳等地参与抗日,祖父在军旅生涯中,把名字改成“丘英”,矢志要成为一名战地英雄,然而祖父这段荣光的履历,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政治环境下,却极易被贴上历史反革命标签,给自己,给家族带来无妄之灾。榕树下这次调查经历,让全家一度笼罩在惶恐的阴霾里,透不过气来。</p> <p class="ql-block"> 故乡的古榕,象个睿智的老者黙黙地站在村口,阅尽人间沧桑,世道递变,它见证了我的成长,见证了家庭的变迁,见证了时代的变革,亦见证了亲人间的悲欢离合。民国初年,曾祖父赴往福州蚕业学堂接受科举废除后的新式教育,三十年代,年轻的祖父作别新婚妻子,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抗战洪流,五十年代,父亲怀抱教书育人的理想赴长汀师范求学…故乡榕树下,犹如挂着一块幕布,隔三差五地演绎起聚散别离的“电影片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也总会在周末下午来到古榕下等候中学里放学归来的哥姐,当我们兄弟姐妹们更大些,也相继离开故乡求学,毎当此时,母亲挑着行李送我们到镇上赶车,而年迈的祖父祖母总不忘相互搀扶着把我们送出村口,惜别于古榕树下。1987年底,在外就学和培训的哥姐高兴地带着“等路”从福州和上海赶回故乡过年,却不曾想到,榕树下接应他们的人群中己缺了一人,祖母己带着对儿孙们深深的爱,数月前化作了一堆黄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屈指算来,我离开故乡三十余年了,故乡的榕树己把根深深地扎入我心田,无论我身在何处,梦里故乡的老榕树,就象一盏小明灯,于微寒时给我带来温暖,于黑暗处,照亮我回程的路。</p> <p class="ql-block">  前些天,父亲在微信群里说道,故乡的榕树倒了,因为台风和连绵的大雨,并配发了照片,我们兄弟姐妹看后,忍不住唏嘘一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兴许,故乡的榕树承载了太多太重的乡愁,它太累了,它要躺下休息片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