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的秘笈

姚泉名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ff8a00">——序刘荣道《铺湾轶事》</font></h3> <h5>“铺湾”也者,蔡甸区奓山街一已拆迁之小自然村也。“轶事”也者,不见于正式记载之事也。“铺湾轶事”也者,小湾子的一些家常旧事也。先不要据此下判断,说难登大雅之堂,我作为先睹之人,甫一展卷,眼睛就离不开了,仿佛它是一幅页面发黄的藏宝图,它在我的手上打开,散发着熟悉而又神秘的诱惑力,当真是一卷既有趣味又有内涵的“湾史”。我阅读着,摸索着,想象着,似乎骑着飞鸽牌自行车在奓山柑橘园大路的陡坡上滑行,故意不捏刹车,不想停,也停不下来。在图文的空隙里,往昔的影像一帧一帧闪现,我回到了孩提时代、少年时代。我仿佛还是那个在村湾里疯闹,在田冲里逡巡,在无知而又好奇的日子里孑然而行的小屁伢。但是,读着读着,我又像是一瞬间开窍了,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脑门的铜锁,我突然理解了父母当年的烦恼,理解了哥哥当年的骄傲,理解了姐姐当年的梦想,也理解了自己当年的期盼……它绝非潘多拉的盒子,你可以放心开卷,但如果它触动了你的某根神经,引发了你浓浓的乡愁,你一定要感谢作者。这不是一本普通的铺湾“湾史”,而是一本氤氲着奓山街,不,蔡甸区,不,老汉阳地区几代人乡愁的秘笈。<div><br><h5>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比荣道兄小十岁,而小掉的这十岁很麻烦——荣道兄们因此对那个年代的乡村生活更加熟稔,能对那些我尚处于懵懂之中的事物有更清晰的了解和实践,等我知事了,这一切却在改革开放的洪潮中迅速地变化、急速地消逝了。我们的生活似乎有了全新的面貌,我们的心里也似乎有了全新的追求,我们在洪潮中或随波逐流,或扬帆远发,对于起点的印象却越来越模糊,夜深人静之时偶尔念及,也仅有只鳞片羽的印象。但说实在话,就是这些印象的只鳞片羽,在我的心里,它们仿佛在海沙中发光的金粒,储存着我最珍贵的童年记忆。《铺湾轶事》这本“秘笈”淘取了那些金粒,并用它们赎回了我们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年代。作为一个“点”,它或许不及志书的规制,但它有现场的真实;它或许不及专著的严谨,但它有亲历的真切;它或许不及散文的华丽,但它有执着的真情。</h5></div></h5> <h5>细节是最容易被历史的砂轮打磨掉的,不用文字记录下来,过去的岁月就像落光了叶子的意杨林,尽管文字也并非万能。荣道兄熟悉乡土故实,娓娓道来,非常直观传神,“抢救性”地再现了一些当年的细节。如关于“尝新米”的记载:“常常是湾里水稻刚黄壳垂头,队长即视哪个田块熟得早一点,开镰早割分食度荒,美其名曰尝新米。”(见本书第五节《农业作物》)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是无法理解“分食度荒”这个“尝新米”的真实内涵的。再如关于“挑堤”时“为了加快工程进度,想提前回家”而雇请民工的记载:“鄢湾请的是江苏民工帮忙挑堤,清一色的精壮男劳力,他们挖土用的是一种既窄又长的短铁锹在作业面划地向下取土,挑的人一边大篼箕里装三大块泥土,挑的满,跑得快,劳动效率比我们当地人高多了。”(见第七节《农水建设》)看了这“立场客观”的文字,在哑然失笑之际,也不禁对江苏民工肃然起敬。书中还有为了将乱坟岗改建成宅基地而“清理坟墓”的记载:“整理出来的好多古石碑、石朝门夹等,均被抬到北面代湾塘做了放水剅口,抬到东边藕池子、吃水塘做了放水口过桥,抬到南边小塘做了洗衣埠头和吃水井埠头……”(见第十九节《人物小传》)小时候经常走过的那些青石板小桥,想来也是这么建成的吧!“破四旧、立四新”时期的人们,胆子的形状就是不同。当然,荣道兄还不忘幽上一默:“悠悠古人为铺湾的兴旺发达,也贡献出了绵薄之力。”类似这样的细节描述在书中俯拾皆是,正是它们构建了《铺湾轶事》的趣味与内涵。<div><br><h5>为邻里立传,也是《铺湾轶事》的题中之义。辞约事举的二十四史、以及一方总览的各种志书,从来都是大人物的舞台,民间除了奇人异士、孝子贞女之属,普通人不易厕身其中。《铺湾轶事》深接地气,专辟“人物小传”,为湾里的平民百姓叙行录言,让我们认识了一个个鲜活可爱的生命,难能可贵。例如,领头规划、完成铺湾的居住改革的老队长刘义雄;衔接完成了居改剩余工程、主持完成了当家塘工程、落实了第一轮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队长刘友道;一生正直,受人尊重的清翁刘清道;感叹人生发达不过时也、运也、命也的林夫子刘林道;诚实勤劳,构思精巧的潮师傅刘远潮;善打劳动号子,颇具男子汉气概的魏宝书;精明能干,讷于言辞,完成了土地二轮延包的队长李刚模;有条有理地清捡家中诸物,连水缸都配有护栏和缸盖的吴照英,等等,琳琅珠玉,各有千秋。让我意外惊喜的是,我的恩师刘才道先生也是铺湾人,也是“人物小传”的传主之一。《铺湾轶事》的“传主”,并不限于铺湾居民,邻近村湾的那些乡土手艺人也被搜罗殆尽,丰富了轶事的内容。如丁家咀的箍匠刘卫道、曾湾的篾匠曾运生、大树湾的铜匠吴氏清元清贵兄弟等。荣道兄在记叙时,总能用简洁的语言表述人物最闪光的事例,行文之中不乏画龙点睛之笔,基本做到了西晋史家华峤所谓的“文质而事核”。我想,《铺湾轶事》真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对于在地球上走了一遭的人而言,这“人物小传”比如何如何华丽的墓碑更有意义(可以参看上一段,了解墓碑都干什么工作去了)。</h5></div></h5> <h5>当今生活日新月异,“武汉每天都不一样”,这当然具有积极意义,是无可厚非的,然而,有些传统却跟不上时代高铁的速度,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这能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吗?好像也说不上,但总觉得有点怅然,或许这也就是乡愁吧。我们的父辈尚能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些传统的民风民俗,烹制一些传统的风味小吃,而我们这一辈能做到略知一二就已经相当厉害了。荣道兄对此甚有研究,写起来头头是道。例如在第十二节,他聊到“衣食为本”,不顾知识产权公布了蔡甸过春节的美食及习俗的不传之方,颇有方勇军先生说的“文献价值”。您看他暴露豆丝的制作秘诀:“豆丝的配料最好是用秋谷米,适量掺些头谷米为宜,再加点绿豆更佳,这样色泽好,软和不易破碎”。先不管年轻人懂不懂“秋谷米”“头谷米”这些专业术语,只说懂的人读这一段恐怕也会如我一样一字一咽口水吧!再例如第廿一节,专讲“婚嫁民俗”,简直就是婚嫁操作说明书,家里若有婚嫁喜事,您直接就将这一章节复印下来,男方女方、媒婆支宾人手一张,按图索骥,照章办理就妥当了。您不要说这些都是常识,没啥大不了的,但您应该知道,时间是把杀猪刀,不管什么常识,稍不注意,就会被时间给杀掉了啊!文字被时间干掉的几率毕竟相对小点。<div><br><h5>吸引我一口气读完《铺湾轶事》的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荣道兄干净优美的文笔。例如他写竹卡捕鱼:“入梅后进入雨季,往往大雨滂沱,上冲漫下冲,田塍见白,低湖田块秧禾常被洪水淹没,小奓湖里的大小鱼群趁机上游进田觅食,此时可采用竹卡、鱼网捕鱼。竹卡系用实心竹细枝,两头削尖弓曲扎进泡好的苇管内,包夹麦粒等诱鱼,中间缚绳固定在扎有浮子的纲绳上,小鱼进食吞脱苇管,竹卡即弹开卡住鱼嘴不能逃脱……”一条微博的字数,就将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所谓人情练达即文章,实践经验的“行”与文学积淀的“知”,二者若缺其一都不可能写出这样洗练的文字,而这是荣道兄行文的常态。荣道兄自谦文笔“荒疏”,而我觉得,他的潜质是作家,只是偶尔被生活耽误了,好在《铺湾轶事》能够为他正名。《文心雕龙》曰:“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贞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铺湾轶事》其庶几乎。<br><br></h5><h5>乡愁者,思乡之情愫也。我们并非背井离乡之人,何以有乡愁?其实,我们不妨暗自思忖,原本像存款一样存在心底里的“乡”还在吗?最后,我告诫一声,乡愁的传染性很强,您如果对《铺湾轶事》有了兴趣,大概就是中了乡愁的毒了。</h5></div><div><br><h5>是为序。</h5><br><h5 style="text-align: right;"><font color="#9b9b9b">2023年5月17日于常州旅次</font></h5></div></h5> <h5><font color="#9b9b9b">图文:姚泉名</font></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