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记忆┃打地兔子

江夜雨

<b>农历九月,家乡鲁西南金乡,自然是秋风渐紧,天气日益凉了起来,先是梧桐树叶子,再是杨树、柳树叶子一片一片地飘落,田里的黄豆、玉米、高粱,果园里的苹果均已收获,换成了钱,变成了崭新的农具和姑娘小子身上的花衣服。</b>人们闲了下来,田里的野兔却活跃了起来,它们早起晚睡,拼命地往肚子里填塞食物,让自己膘肥体壮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做好准备。 鲁西南平原水草丰美,是野兔的天堂。野兔在家乡金乡是常见的野生哺乳动物,八九十年代在田野里常常会遇到,或一只,或三五成群,啃食青草或庄稼,并不太害怕人,遇到人,也只是贼兮兮地打量上几眼,远远地跑开而已,它们在春天秋天大量繁殖,麦苗、豆苗、玉米苗是它们的最爱,常常会顺着地垄啃食,为害不小。那时节,它们还不是野生保护动物,猎杀它们多少有些为民除害的意味,野兔的皮毛还有些经济价值,野兔肉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儿。于是乎,俗称“打兔子的”猎人们也就应运而生。他们在农闲时节,扛上土制的猎枪,带了盛放火药的牛角,斜挂了化肥袋子改装的猎物包,带着猎狗,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有经验的猎兔人,熟悉野兔出没的轨迹,从一堆兔子的粪便或是足迹,就能判断出野兔的出行路线,按图索骥,就能找到兔子的老巢,远远地发现野兔,便站姿或跪姿举枪瞄准,一声轰鸣,火光四射,八九不离十一只野兔就中枪倒地,这时候猎狗就箭一般的冲向前去,将野兔叼到猎兔人面前,邀功似地摇起尾巴,提醒主人它的功劳,不要忘记在吃兔肉时赏赐一根骨头。 打兔子的猎枪类似古代的火铳,枪管极长,约一米五左右,填装黑火药和铁砂,引火则用炸药制作的“炮子”,枪托为木制狗腿状,扣动扳机,击发炮子,引燃火药,推动铁砂沿着长长的枪筒,喷射出去。由于没有膛线,所以射程并不太远,十米左右的样子,杀伤半径较大,约两平方米,与霰弹枪相似,也谈不上射击精度。这种猎枪也不具备安全性能,误伤人的事情经常发生。猎兔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形下,有时会对在田里劳动的人分辨不清,误当作野兔进行射击造成伤亡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我村老女婿牛桥的老牛,是个老猎人,嗜酒,有次扛着枪走了火,就击伤了自己的腿,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被乡邻们传为笑谈。 童年最令人血脉贲张的事情,就是集体猎兔了。一般是九月底,一大早,就有村里的好事者挨门挨户通知了:“撂下碗,今每头晌午都去苹果园里打兔子去,别忘了带傢伙什儿,都去啊!”早饭过后,小孩子们就村街里集合了,带着木棒、脸盆,洋铁桶,大一点的五奎将爷爷的破铜锣都拿出来了。不多会儿,大人们也剔着牙三三两两出门了,不少人都扛着猎枪。全村三百来口人,除去老弱病残,估摸着百十来口人是凑齐了。村里的老猎兔人刘三爷简单布置了一下,就带领着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队人马,前头走的是十余杆扛着猎枪的枪手,再后面,是百十口子大人小孩,拿着木棍、脸盆、洋铁桶和铜锣,最后面则是一群杂色的猎狗和土狗,人声鼎沸,犬呔相闻,一派热闹景象。 家乡的村庄有着一方50余亩的苹果园,是乡亲们重要的经济来源,春华秋实,十里八乡的人无不羡慕,到了秋天,则成了野兔们的王国,它们在四下无人的果园里散步,奔跑,打闹,觅食,带兔娃儿。猎兔的队伍紧走几步,很快就到达了果园,按照刘三爷的安排,村人们分成四拨儿,有猎枪的十余人在果园南门守着,其余村人分成三拨分别从北、西、东三个方向同时进入,铜锣、脸盆、洋铁桶敲打起来,喊叫声响起来,狗子们窜着跳着,狂吠着,向前快速推进,很快就有野兔从草丛、洞穴、柴堆中窜了出来,三方受敌,只能向果园南门逃窜,南门的猎人们则瞄准奔跑的野兔子,轮番开枪、填药,再开枪。据打兔子的福山哥讲,根本不需要瞄准,估摸着射击就行,有时一枪中两个三个都有可能。<br><br>  夜幕降临的时候,村里公屋的大院子里,汽灯吊在大梧桐树上,欢声笑语,人来人往,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屠户王二叔将宰好洗净的野兔整齐地摆在案板上,生火的李福将一口大锅烧得水汽四冒,妇女们剥葱洗姜,厨师寿山爷将刀磨得锃亮,手起刀落,将野兔剁成大块,起锅烧油,花椒、大料、大蒜、葱姜、酱油、黄酱依次放进去,瞬间大院里弥散开那种十足的烟火气儿。大块的兔肉放进直径约一米半的大铁锅里,寿山爷将铁锨般大小的锅铲舞得风雨不透,不大会儿,大院子里就散开了动物脂肪的香气!小孩子们在院里子里跑来跑去,不时到大锅旁问上一句:“寿山爷爷,多咱兔子肉能熟,多咱能开吃!”寿山爷停下手中的锅铲,慈祥地笑笑,用手指弹他个脑瓜绷儿:“快啦,快啦,玩去吧,熟了叫你!”无事可做的老人们则蹲在墙角,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明年的打算。 汉子们酒到浓处,划起拳来,“六六啊,五奎手啊,八匹马啊!”又或是因为酒吵了起来。夜半时分,老人妇女小孩朴素搀扶着归了家,余下的几个汉子也吃起了饭,啃上两个馒头,再喝上一碗鸡蛋白汤,打着酒嗝趔趔趄趄地回去了,惊起了睡觉的狗子们,引起此起彼伏的吠叫声。<div><br></div><div> 彼时,我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吧,曾经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我的乡亲们,他们将汗水洒在鲁西南平原的黄土里,耕耘着、收获着,或是欢乐或是悲苦,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开拓与奋斗。集体猎兔,是集体的智慧和狂欢,是村人们团结协作的演练,更是对原始农猎生活的纪念或是回味。那种场景,至今已不能再现。如今,野兔也由于农药的广泛使用,而日益减少;加之动物保护,像这种捕杀已成非法行为;此外,枪支的禁绝,也使得打野兔成了不可能的事情。<br><br>  <b>苹果园子,成群的野兔,轰轰的枪声,敲锣打鼓的喧闹,喷香的野兔肉,大抵也只能保留在记忆深处了!</b><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文/江夜雨</b></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