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皖南泻水,跑进江苏西南边陲时,找了个浅滩,歇歇脚,留下一个丹阳大泽,生下一个固城,春秋战国时做了古溧阳县城。这水继续向前,又生下些渔村,坐北的那个也成小镇了。明朝弘治年间,她也出息上了,成了高淳县府所在地,有了我们现今唠叨不完的“一字街”。</h3> <h3> 初识一字街</h3><h3> </h3><h3> 汽车开到高淳车站的时候,已是晚上9点。我随一名文教干事,去招待所报到。一条不规整的青石小巷,居然叫“通贤街”,一扁担多宽,两边房子不连续,还有茅草屋挤着座位。电灯是有,光线昏暗,民居多数仍点着油灯。路边跑进我耳朵的那些当地话,再用心也一句听不懂。大约200米吧,顶上了一条打横的街道,干事告诉我,它叫“一字街”,是这里的主街。仍然一扁担多宽,仍然街灯猥琐,只是路面换成暗红色胭脂石板。石板和昏暗,把个店面古旧、夹道拥挤的二层小楼,似乎抬高了许多。我忽然觉得闯进古罗马了。与她同属的苏南各县城,主要街道已经历1952年和1958年两次扩路和改造,路面多取青砖立面排铺。陈旧繁复的门楣、门饰也扫地以尽,换成简洁的大敞口玻璃大门,门锁也换成小巧玲珑的小玩意了。可这里,街面依然千年老石,门板依然早晚两次卸、装,门锁依然铁闩铁锁铁将军。1960年了,它们依然不离不异,在闭目养神。</h3> <h3> 我们很快到了县委招待所,那是一幢三进式转盘小楼,楼梯勉强可容两人错身。无论上楼或进下楼,脚下无不唱着“咯吱,咯吱”的调调儿。我的卧铺就在南向中央,不分间,不避嫌。时值8月,天气正热,二楼就更闷了,任我怎样打扇,那身大汗就是不肯罢休。心头不免一声“咯噔”。我是主动要求来支教的,我嘱咐自己,艰苦真的到了。</h3> <h3> 那夜,我很早就醒了,吃完早饭,去街头熟悉环境。主街两边,一规同风,都是二层砖木小楼,店号招牌,正楷书法养眼;门楣门框,砖雕木刻古色古香;人物和图案,各有讲究,显然都有故事。店门装饰古典,或大宅院式,门小宅大;或牌坊式,门楼多姿多态;或楼阁式,粗看像座戏楼。走进屋去,木柱、木椅、木柜台,木器当家。要是遇上饼屋、酱坊,仍然是前店后坊。我来了好奇。</h3> <h3> 一字街的“一”,也许写的是隶体,那一横并不直,走向也不是大家说的自东而西,而是从东南走向西北。主街大约十多分钟就走得差不多了;我折进一条向西小巷,百十步,忽见一条大约八九十米宽的大河,泛着涟漪,横在眼前。有位大伯告诉我,它叫官溪河,从固城湖来,奔长江而去。</h3> <h3> 官溪河中,一捕鱼高手,双脚立在一只腰子木盆里,不摇橹,不撑篙,两手紧握一柄一米多长、外形酷似“搂草筢子”的竹筢。那家伙,十个上下竹制长齿,作扇形排列,每齿前端,左右各系一只利钩。渔翁左边划动浸在水下的竹筢,复又右边划动水下竹筢,如此左右划水,木盆便徐徐前行,筢齿尖端的鱼钩,也就在水下逮鱼了。岸上我,以“智叟”口吻发问:“这办法也捕鱼?”水上“愚公”:“碰吧,碰上也就不会小了。”</h3><h3><br></h3><h3><br></h3> <h3> 时隔数日,更见精彩一幕:他的渔具更简洁,木杆前端,套一个“L”型尖头铁器,“艄公”和渔翁一人担当,平衡与前行,全赖站立的身子和水下运作的“L”微调,水下“L” 居然毫不乱套,更不见水中渔翁跌滑。这功夫,只怕《水浒》中“阮氏三雄”,也未必能办到。当然,要不是身处“瓢舀鱼”的官溪,会有这样的“愚公”显现?既然有这等技巧和魂魄,怎么会捕不到鱼儿?</h3> <h3> 官溪上,一座七孔石拱桥,飞跨对岸,它建于明代隆庆6年(后知全长77.1米,桥跨56.5米,桥宽7.3米,标高14.1米)。那桥,坡面陡峭,棱角已磨圆,坡面正中,车辙印槽深深,记刻录这方往事,灌注明清风水。拾级登顶,左茫茫,右茫茫,远看官溪航船,已如舴艋,我前面关注的那只木盆,只是一片柳叶罢了。有这样的官溪做她背景,小镇太有福了!</h3> <h3> 一学期下来,对这里的“一街十六巷”已很熟悉:我惊讶一个小镇,居然拥有“保圣塔”和“文星塔”两座七级浮图,也惊讶一条窄街,竟有两幢靠几根圆木立地撑天的三层木结构古楼——站在张家巷口那幢,承担着整个卫生学校师生的住宿;主街那幢,经济最困难时期,被称“高级馆子”,它的供应,不凭计划,只在高价回拢货币。这里,无论“迎薰门”还是“褒贬街”,肚里没点墨水,能提出这种风雅街名?如果不是足够幽默,狗窦似的过水涵洞,会叫“青龙桥”?县医院身下的那个土坡,能叫“陈家山”?如果聚集这里的不是乐天派,能唤出“狗子巷”、“裤子裆”这样的俏皮地名?</h3> <h3> 一年后,再看胭脂石,觉得已像老街徽章,起初的那种“咯噔”,荡然无存。本地“蛮讲话”全懂了,教书也渐渐入门,乐不思蜀之余,我也开始启动爱情故事——想有个窝长期呆下去了。</h3> <h3>作者:潘国本</h3><h3>编辑:孔晓华<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