柽柳与沙枣树

水易

一、沙枣花开

我要写的不是乔本植物沙枣树（Elaeagnus angustifolia L.），而是春夏之交的沙枣花香。沙枣，胡颓子科胡颓子属落叶乔木植物，具有抗旱，抗风沙，耐盐碱，耐贫瘠等特点，只分布在降水量低于150毫米的荒漠和半荒漠地区。在《中国植物志》中正式中文名沙枣，在《亨利中国植物名录》中记载为七里香，在《东北木本植物图志》中记载为银柳胡頹子，在河南等地叫香柳、刺柳、桂香柳等。

沙枣，胡颓子科胡颓子属落叶乔木植物，具有抗旱，抗风沙，耐盐碱，耐贫瘠

沙枣花小花朵，小树叶和满身的荆刺。作为旱地植物，叶子小是为了防止水分蒸发；同样满身荆棘是为了防止动物啃伤树皮而流失水分。五月底至六月初进入花期，花期为3周左右。沙枣花朵很小，呈四角喇叭状，花期短花朵小同样是防止水分流失，足见该植物如少女般对自己进行层层保护。花开时，先闻其香，后见开花，很有层次感，先是嗅觉，然后是视觉，一如少女，抿嘴一笑之后便迅即跑开，只留下记忆中的音容。沙枣花开时像一把碎金撒在树上，微风吹来，满树摇金。有比较才有说明，古龙香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香，有一种盛气凌人的逼迫感，闻上去很性感，有一种生理上的反应；而沙枣花香是一种农村岁月的记忆，是一种甜香，带给你联想的是土坯房、版筑墙、柴草锅灶木风箱。经常是一段破旧的版筑墙后面，一阵沙枣花香不期而遇地飘来，顿时感到一种卸甲归田的放松与适意。

沙枣花小花朵，小树叶和满身的荆刺

沙枣花朵细小，幽香时有时无，却镇日不绝，让人觉得美丽而破碎，能闻出香气里裹着一段香艳的故事和凄婉的结局。正如王洛宾词曲，刀郎演唱的《沙枣花儿香》：“骑着马儿走过昆仑脚下的村庄，沙枣花儿放幽香。”所谓幽香就是当你执意要闻时，好像似有似无闻不着；当你不经意时，却又暗香袭人，不绝如缕，润物细无声，《红楼梦》中花袭人是也！

沙枣花朵虽细小，幽香如缕，镇日不绝

所以在青海花儿中，沙枣花散发着令人伤感和心碎的幽香：

“四月里沙枣花儿开

说下的（约好的）尕妹儿没来

心头有你者口难开

少年俩（用少年）唱出个你来”

沙枣花散发着令人伤感和心碎的幽香

青海花儿有个特点，即韵脚较简单，往往用“来”，“上”、“了”（音liao）等语气词押韵，因为花儿都是老百姓传作，没有文化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押韵字，所以只好用语气词来代替。比如王秀的水红花儿令：

“我就请上个银匠，

把你打成个铃铛，

就用那细细毛线穿上，

尕妹的脖子上把你链上，

它就当啷啷的响上……”

这里的“上”就是语气词；“心头有你者口难开，少年俩唱出个你来”。这里的“来”也是语气词，为了表达语气和押韵，与动词“来”无关。

新疆地区的沙枣花，同样也是男女爱情的象征，而且这种不绝如缕的甜蜜香气，也象征着令人心碎的爱情。惟其甜蜜，所以心碎，这是一个从物质到精神的升华与递进：

“一片片一片片一片片沙枣花，

随风飘随风飘随风飘飘向哪儿，

越过山越过水越过树越过沙，

带着我带着我带着我飞向她，

不知过了多少春夏，

姑娘已渐渐长大，

每天站在静静的小河旁，

紧紧握着早已枯萎的花。”（艾肯：《沙枣花》）

湟水河，红土地，沙枣花香藏记忆。我曾经写贵德县毕家寺时说：“小院内清雅幽静，小路两边的月季花正在怒放，特别是一树的沙枣，花香袭人，香的令人心碎。”但出版付梓时编辑把“心碎”改成“心醉”了，编辑显然没有嗅到沙枣花所散发出的文化芳香。“心醉”是一种物质层面的形容，但“心碎”则是对香气从精神层面的界定，是上层建筑，是意识形态。记忆中的花香似乎不是发自沙枣树上，而是来自黄色的河水和红色的丹霞地貌。沙枣花香是西北汉子柔软的思念，是待字闺中的期待，也是年轻而脆弱的生命约会。

二、百年柽柳

柽柳，又叫甘蒙柽柳（Tamarix austremongolica Nakai.），又名沙柳、红柳，为中国特有树种。

柽柳，又叫甘蒙柽柳

黄河羊曲水电站是青海省“十二五”规划建设重点项目，位于青海省海南州兴海县与贵南县交界处，淹没区最低水位2680米。也就是在这个水电站的库区和淹没区内，科学家偶然发现了一片古柽柳林。让科学家诧异的是，眼前的柽柳都长得异常粗大，与植物志记载的灌木状的柽柳有着天壤之别。经过考察，科学家最终确认这是一片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野生古柽柳林。从树龄来看，这些树还是记录气候变化的"活字典"，在生物多样性和遗传性研究上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堪称"植物界的大熊猫"。它不仅为我国，而且为世界柽柳科植物研究资料的宝库中增添了几个“世界之最”：1）树龄最长（约400至500余年，堪称柽柳树王）；2）树的茎围最粗（372厘米）；3）在我国野生分布区中海拔最高（2700米）。为了保护这些柽柳，库区的文物保护工作往后延宕了近十年，据说这片柽柳将进行搬迁移栽。但搬迁移栽后能否还能活吗？我不懂，只是疑虑。我觉得也许没必要搬迁移栽，因为整个西北地区，这种柽柳很多，只是像淹没区这种有如此古老和粗大的柽柳比较少见而已。

柽柳为落叶小乔木，枝条纤弱下垂，老枝红色，叶子像鳞片，花淡红色，结蒴果。能耐碱抗旱，适于造防沙林，所以你若有机会开车来甘青地区，你可以发现公路两旁种植的顶部一团团絮状、颜色发红的树，那就是柽柳。明代诗人黄淳耀的“枣林冰散花千树，柽柳风团絮一檐” 的诗句，说的就是“团絮一檐” 的柽柳样子。

柽柳为落叶小乔木，枝条纤弱下垂，老枝红色，叶子像鳞片，花淡红色，结蒴果

宋代的《开宝本草》说：“出河西，所在亦有。喜生沙地水旁，插之便生。干小枝弱，皮赤如绛，叶整如丝。”因为耐寒抗风沙，所以柽柳在古人诗句中往往与河畔沟渠相联系：“梧桐茂高陵，柽柳主下隰”（明代王稚登 ），“离人今在千山外，寄语河边柽柳春”（清代冯畹），“飞桥自古双溪合，柽柳如今夹岸垂”（宋代吕圣求） ；也正是因为耐寒抗风沙，柽柳也与西域沙漠相联系：“大夏康居产富饶，胡桐柽柳非奇特”（明代王九思 ），“柽柳低于膝，平湖但有沙。况当正摇落，客思起悲笳”（清代何德新）。之所以在这里引用历代诗人吟咏柽柳的诗句，正是为了最终引出考古学家夏鼐吟咏柽柳的诗句。夏鼐先生在给王栻的信中援引几句他在敦煌做考古发掘时所写的关于柽柳的诗句：“依枕听风撼柽柳，凭窗观月照流沙”。诗句对仗工稳，平仄合律。考古人写柽柳，弥足特别，故专此记之。

羊曲水电站的文物保护工作正在进行之中，已接近尾声，也就是对库区和淹没区进行考古发掘；那么柽柳该怎么保护我不知道，搬迁移栽可能不行。是否另有其它保护方案？，仅以此小文志之，权作关注。作为考古学家，特别是作为在库区进行文物保护的考古学家，不能不对柽柳表示关注，400-500年的古树也是文物了，足资考古学家予以关注。

摘引旧诗一首，权当对羊曲库区柽柳的纪念：2023年8月16日上午与李永宪、庞颖、李曼等人去看鹿圈吊桥，正值田里麦子熟时，杏子正黄，遍地金色。这年雨多，黄河汹涌，两岸土山在风雨侵蚀下显出千姿百态的半土林模样，记录着黄河两岸风雨时光；而黄河岸边的古树柽柳，则记忆着生命的历程：

遍地野杏无人摘

麦浪泛金豆花白

遍地野杏无人摘

两岸排闼分南北

一水奔腾不复回

逝水无情流千载

柽柳有爱颜未衰

谁令风雨笔如刀

断崖雕出菊花台

谁令风雨笔如刀，断崖雕出菊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