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山的枪声

弓长张

　　人生苦短，不过是晨暮与春秋，岁月无声，却道尽了人间沧桑，一生真正所求的是健康与平安。弹指间，曾经那群血气方刚的小青年，人生已近半百，仿佛刚与青春年少擦肩而过，回首那年，恍如一梦。

十月底的湘西大地已入深秋，山野间层林尽染，美的心痛。这天早上九点刚过单位办公室电话已是二次传出急促的铃声，“叮…叮叮…叮…叮叮…”一位刚巧路过办公室门外者扯起脖子握着手喇叭朝饭堂方向喊道：“张…秘…书…有…电…话”，张秘书连忙丢下手中的碗筷，嘴巴包裹着碗中最后的一坨饭，在喉咙里低沉的应了一声“来…喽…”。

张秘书当时算是单位的高材生，吉大本科毕业，本是食品加工专业，幸运的分配到机关单位，对他秘书岗位其实专业并不对口，其写得一手干净利落的钢笔字，特别写作文釆出众，凡是乡长、书记会议的报告与记录都是他一手完成，平时还负责县、区级领导干部下访时的接待工作，是领导身边的得力助手，我对他满是敬佩，因与我是同乡又同姓，他对我也甚是关照，让我毕生难忘并怀感激之情。

　　原来电话是上级机关打来的，县宗教管理局接到举报，在本竹*乡、坳*乡、用*乡三乡交界之地八面山顶有各乡村民百姓参与非法集资修建了一座山庙，并没有进行申报，不仅属违建行为，而且私搞群体封建迷信活动，对社会影响极大，故指示由本竹*乡、坳*乡两派出所所长带队20人左右前往现场进行阻止和劝说教育，并责令村民自行拆除建筑，以防届时现场出现纠纷特指示由派出所所长亲自带队，负责本任务的安全，我代表司法所参加本次任务，以便给予群众政策法规知识的解答与宣传。

在90年代，按当时的政策法规诸类活动没得到批准如私下聚集、集资活动，会视为搞封建迷信活动，定会得到政府部门的干预和阻止，即使进行申报也很难以得到通过或许可。

张秘书经过电话与坳*乡派出所所长李所长联系得知，他们也是刚刚收到任务指示，双方共同约定在十一点钟到本乡集合一同前往，结果十一点不到李所长就已带领了七八名青年干部提前到达了集镇上集合点，当然还有个别女生。在张秘书的安排下两队人马在集镇餐馆一起吃了个简单的工作餐，两位所长难得一聚，如同久别老友重逢，相谈甚欢，各自喝了瓶白沙啤酒助兴，也不敢多喝，也不能多喝，毕竟今天有公务在身。

饭后已是响午时分了，十五人的队伍从村子后的小路开始出发，山路是越上越窄，如羊肠般的小道在连绵的大山中盘延，若隐若现在从林中穿行，不知伸向何处，尽头在何方。昨夜濛濛细雨后山间泥泞小路变得尤为湿滑，举步艰难，路两侧草本枝叶垂入路间，挂满晶莹剔透的水珠，一不小心触碰准是湿透半身，山越高，寒意越浓，这一行人除周所长三十出头外，其实他也才前两年结婚成家，其余均是二十多岁近两年刚毕业分配的大中专毕业生，朝气蓬勃带有几份孩子气，周所长高中毕业后就去了部队，复员后在基层乡镇干合同民警一干就是八年，去年才正式考干转正式民警，奋战八年实属不易，如今脸上还洋溢着去年转干时的喜悦之神，大家都为他而祝贺。

　　十月份是一年工作最忙季节，因农村稻谷秋收后，需要下队驻村收缴农业税、提留款（耕地耕种税），因今年的旱情加之旱后虫灾肆虐，百姓的收成大大打了折扣，故今年的收缴工作不仅仅是艰难，更是艰巨，年底12月份前必须得圆满完成，大伙几乎整月时间都忙于传达、说服、动员村民要遵守国家政策法规及时上缴，甚至个别村子还出现暴力抵制事件，加之在苗族乡镇工作有着地方方言的障碍，为工作咱们也是费尽心机，焦头烂额。一方面大家基本上是出身于农村对村民困境身同感受，一方面又需响应国家政策任务，今天难得大伙停下昨天手头工作，调整下心情，来缓解下压力。说实话大家根本也预测不了今天工作任务的风险与结果，该作出什么样的心里准备与方案，也许是不想罢了，想多了便是思想与心理双重压力。一路走来谈笑风声回荡在山谷，总之觉得有两位威武的所长在，没什么害怕与顾虑的，不如当作一次秋游，放松下心情，放飞自我吧！

在当时90年代该乡镇，许多村民小组甚至整个村都有没有通公路，下村工作说是爬山涉水、翻山越岭不为过，最远的单程得走上四个小时，一天根本无法来回，因为来回走路得八小时，别说干工作，身体都吃不消，单位唯一有台当年很畅销的猎豹越野车那是乡长、书记的宝座，其他人非紧急公务是得不到批准使用的。其实到上半年春夏时雨季，他们下村也得靠两条腿了，因为很多村汽车通行全在溪滩，沿溪游而上，经过雨季涨水冲刷，上年秋冬季的车道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不留神车轮陷入河沙中，就得不偿失。

八面山不仅山高路远，还偏离村庄，平日也没有人特意前来此处。唯有小瞿是山下村庄长大，曾经儿时在假期与村里伙伴们上山放过牛，釆摘过野果，所幸还依稀记忆上山的小道，及八面山的方位。

抬腕一瞧时间快午后一点了，行程也快一个小时，当我们爬完最后一段山坡后，呈现在眼前景象足以让大家目瞪口呆，前方豁然开朗，刚一直穿梭在从林中现如重见光明般，一块近蓝球场大小的坪场，虽说不上十分平整，但在这大山之顶绝不像是天然所成，齐袜深的野草已开始枯黄，坪场靠东方位显然是一座刚立不久木质的框架房屋，连房顶防雨材料还没来得及盖上，莫非这就是我们今天要找的山庙，我自问道。对这般的景象大家绝对会出乎意料，只是没想到是如此的简陋，由此可见动工修建也是近半月来的事，房屋的外框架约6*12m见方，六根直径约20cm粗柱子并列立起，东南西北四面还没有开始装修，唯有房顶有横梁连接柱子来固定外框架，横梁之间稀拉随意的铺搭有几块木板，并未见有在修建者和村民活动，也许是连日秋雨后路滑不方便从山下搬运材料上山。

房屋北朝向两柱子之间，地面放置有一长桌子，桌面供奉有四尊木雕菩萨，个个神态不一，表情严肃，灵性活现，虽谈不上工艺精湛，当今民间还有这般雕刻手艺，算也是难得。目视约由40cm粗的松木雕刻而成，每尊之间有15cm的间隔，在桌面一字排开，身披鲜红绸缎，让人敬畏，所有取材均使用的是松木，屋内外散发出阵阵的松木香味。大家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此刻简直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除了远外，林中传来几声鸟鸣声外，屋内是悄然无息。环顾四周，视野开阔，四面临风，风景秀丽，一览众山川，不愧于八面山名字的本意。

　　当大家还沉浸于木雕菩萨尊容时，周所长移步到屋内中央，随手从腰间拔出手枪举手朝正前方不足八米远的桌面上四尊菩萨连发三枪，“呯…呯…呯…！”顿时林中惊鸟四起，吓得女生举手握紧双耳，瞬间跳出屋外，令男生们也十分惊讶，大家把目光齐刷刷的随射击方向投到四尊木雕像之上，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雕像却毫发无损，犹如刚才什么也曾未发生似的，结果确实十份意外，大家用惊奇的眼神互相对视了片刻，此刻周所长的心情我想无法猜测，一定是对自己的行为的结果感到一丝丝恐惧，不光是感到意外，也许是酒入肚肠，胆大三分罢了。周所长曾在部队服役三年，复员后在基层派出所干民警至今近十年，虽谈不上身经百战，但当初精挑万选选拔为合同民警，在文化、军事、身体素质上那肯定是百里挑一的，今天的枪法可不像你周所长所为，周所长应该倍感颜面扫地，心里是五味俱全，又如何解释呢？此刻他的脸色明显比上午小酒后更红一筹。

当大家还没来得及将目光从周所长身上转移开时，李所长如见势不妙，迈出地梁坎肩快步走到房外东南方向，顺手从胯间皮壳里掏出光亮的六四手枪，对着灰蒙蒙的天空，连发三枪，“呯…呯…呯…”震耳欲聋，瞬间短小的弹壳弹落在地面乱石上伴着“叮…叮…叮”清脆三声，枪声在山间越传越远，越来越小，当余声落尽，空气如凝固一般，四周寂静万分，比周所长发枪后更是安静，应该大家不仅被这一波接一波的震耳欲聋的枪声震住了，应该还在想象前面周所长射出的子弹到底飞到哪里去了，一时半会还未缓过神来，总之周、李所长发枪目的肯定是想给大伙压压惊，壮下胆，反而让大伙受了惊吓。

　　也许是因近日秋雨绵绵，山高路滑湿冷，有碍修建的村民搬运材料上山，从初成小规模的小庙材料来看，加工好的柱子、木雕菩萨从山下村子依靠人工搬运到山顶，过程让人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信仰、毅力支撑他们的坚持，当然我们那个年龄是无法理解的。如果今天与修建的村民们碰头，会不会发生磨擦或抵制冲突，难以预料，我们此行的目的本意就是劝说、教育与普及政策法规，让村民自主停建并拆除，但不一定能如愿我们所想，也不排除出现超乎我们想象的结果。

下山途中，大伙沉默寡言，没有上山时的欢声笑语，也许是因太累，也许是因周所长三枪子弹的所去所从，过于蹊跷，非常疑惑，虽然没有一个人把这事道出作为话题，难免不在心里嘀咕，如今想想确实是个不解之惑。从小瞿处了解到，就在这块坪地上，无法考证是何年何代就有一座小寺庙，就有主持和尚存在，因解放后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遭到毁灭性破坏，一去不复返，四周可见散落陈旧的断墙瓦砾碎片，可见当年香火盛旺，朝拜者慕名不辞远道而来之景 象。

事后多日，乃至后来几个月再也未闻村民续建山庙一事，也许是他们听闻政府加大了对非法修建的整治力度，或许是周、李所长的枪声传到村子，震慑了违法参建者，再也未继续上山，谁也不想当出头鸟，我们也算是给上级一个交代，基本完成了任务。

后来因行政区域调整，拆区并乡，人员调动，曾经的工作伙伴们已作纷纷道别，次年周所长却因个人原因违纪被开除了公职，时隔多年后得知李所长因工作能力表现突出，平步青云，提拔为公安局领导，令张秘书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尽然调到宗教局，为传承并发扬传统宗教文化奋斗了近二十多年，常年奔波于民间的宗教活动事业。

　　随着社会的进步，宗教文化制度的改革，以及对百姓法律知识的普及与意识的增强，像八面山事件也未再见。曾经年少气盛对某些事物的认知与理解太过于表象，不比如今经过岁月的打磨，人生经历的沉淀与积累有着更深层次的认知与解读。

在这个世界如果真存在超自然现象或某些物质，即使你感觉不到它甚至无视它的存在，至少我们需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善待它，善待自己。

十年…二十年…过去了，八面山的枪声依旧时常回荡在耳边。

“呯…呯…呯…”！

（2024.6.30 弓长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