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上海地区进入到黄梅季以后,连续下了两个多礼拜的雨,让人心情烦躁,晚上也只能躲在家里看电视刷手机。周末突然转晴,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风波亭又热闹起来,老赵吃完饭晚也兴冲冲赶来风波亭,大家正盼着老赵继续讲他的故事。</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有人问老赵:“你是清华大学毕业的,牛啊!请问你们这些初中生能读懂大学课程?”</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赵不好意思地回答:“开学第一天摸底考试有百分之九十的同学都挂零,好在学中国历史不学数学,通过一年的文化补习才正式上课。”</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赵打断大家的提问,想了想然后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我们这届毕业生有20个同学被分配到南京梅山钢铁集团公司,能到南京是求之不得的选择,气候比北方温暖湿润,离上海也近。领队的人事处干部说,我们这批大学生是来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有人分到铁厂当炉前工,反正都是最艰苦最累最脏的工作岗位,更艰苦的工作岗位是下到地下负600米的井下去采矿。我两眼一闭:听天由命。</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不知是我命好还是有天助神帮,我竟然被分配在集团公司武装部。惊喜之余心想:我在这个集团公司既没有熟人,也不认识任何领导呀。当我拿着调令走进集团公司大楼,推开二楼武装部办公室的一瞬间让我惊在了原地:只有10个平米的单间里除了一前一后两张办公桌和一个木制旧文件柜以及一把掉了油漆的椅子就再也看不到任何物件了。两个老头正襟危坐着,靠窗的看上去大约50岁样子,细长的眼睛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像老和尚念经,一动不动;靠门口坐着的头发皆白,眼珠往上吊着,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不能转动。</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你是小赵吧,”窗前的细眼突然向我挥挥手,“我知道你今天会来。”</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你怎么知道?”我说着就走到他面前望着他,心想:难道你有先见之明?</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细眼指着椅子说:“是我把你从人事处要过来的,”见我还站着,又指着门口坐着的那个老头接着说,“老赵下个月就要退休了,我到人事处去要人,他们让我在新来的大学生里面挑一个,我看到名单里只有你一个姓赵的就把你要来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您就是赵部长吧,”我笑着和他伸过来的右手握了一下说,“我初来乍到,还望赵部长帮助指导。”</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集团公司武装部如清水衙门一般安静,门房每天会过来送几份报纸,中午都回家吃饭,整天无所事事,比养老院还安静。听赵部长说,底下的基层单位都有保卫科,民兵组织解散多年了,武装部编制仍保留着。赵部长对我说:“年轻人嘛。没事可以到各基层单位去转转,熟悉熟悉环境。”</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即将退休的老赵看起来似乎很有自信,一副看淡人生的表情溢于言表。通过和老赵的接触才知道原来他是退伍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我问老赵:“你们一共打过几个战役?”</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一提起抗美援朝战争,老赵话匣子就打开了:“我是河南人,没饭吃差点饿死,正巧部队来村里招兵,跟我们说,国家把你们养育成人,现在正是报效国家的时候了。当兵能吃饱饭,我就应征当上了汽车兵,押运各种战略物资到朝鲜战场。”</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我说:“汽车兵不打仗,没有生命危险吧。”</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赵立刻严肃地说:“太危险了,美国飞机追着我们汽车狂轰滥炸。记得那天突然起了雾,我们的汽车正跑在山坳里,就被飞机上扔下来的炸弹炸飞了,司机连尸体都没找到,我命大没死,一条腿被血染红了。”我正唏嘘的时候,老赵接着说,“战地医院说我的腿感染了要锯腿,正巧部队首长到医院看到我就说,一条腿留下来没用,就把我送回国了。腿是保住了,留下了后遗症,”老赵站起来走了几步,指着右腿说,“腿是瘸了,总比锯了好呀。”</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我这才注意到老赵的腿是瘸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好在命没丢,必有后福。</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赵部长喜欢洗澡,每天晚上都必须到澡堂去泡澡。我也闲着,赵部长就拉我一起去澡堂,还让我每天晚上陪他去洗澡。赵部长告诉我,说他有肺气肿的毛病,一到天冷就会气喘。赵部长看上去瘦骨嶙峋的,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危险。不过,赵部长都是自己洗,不用我帮忙。洗完澡休息的时候,赵部长告诉我:老赵原来是集团公司总务科的食堂采购员,本来干的好好的,到组织部去揭发科长私设小金库,数目还不小。经过调查,出纳员承担责任:忘记把钱款登记上帐了。结果科长没事,老赵丢了工作。赵部长叹了口气说:“我是看在赵家人的份上才收留了老赵。”</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赵退休以后,武装部编制也撤销了,理由是每个基层单位都有保卫科,地区也有派出所,武装部形同虚设。考虑到集团公司地广人众,机动车和非机动车日益增多,需要统一加强管理。集团公司为此成立了车管处,赵部长被任命为车管处处长。赵处长亲自点将,开始筹建领导班子。好在赵处长以前在运输公司当过党委书记,首先任命大老王为车管科科长。大老王是运输公司第二支队的车队长,办事利落有魄力,赵处长就把他挖过来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赵处长非常开明豁达,不喜钱,不揽权,一切大小事宜都由各科科长自己处理解决,还刻了私章交给各科科长代为签名。</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车管处在集团公司算是一个实权部门,也是大家心目中的一块肥肉,都削尖脑袋往车管处钻,想到车管处工作的人都在找关系,开后门。有些人自认为跟赵处长熟就找到赵处长,让赵处长帮忙开后门,结果都被赵处长挡了回去,告诉他们:“你们有什么意见和问题应该找职能部门去处理解决,安排工作是人事部门的事,我是不能越俎代庖的。”</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有些人并不死心,晚上跑到赵处长家里去通融拉关系,还送了高档礼品。第二天赵处长就让我按照名单把这些礼品原路退还回去,弄的那些送礼的人十分尴尬。</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我十分敬佩赵处长一尘不染的品格,还不怕得罪人,似乎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其实赵处长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普普通通的人,别看他平时笑嘻嘻的,看上去没什么脾气,给人一种温和随意的感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我不禁想起赵处长曾经把他自己的经历告诉过我:“我18岁当过乡长,什么人,什么世面我没见识过?我认为人这一生只要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就是幸福,再多的财富都是身外之物。”</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赵处长的故事十分惊心动魄:“解放前夕,共产党派出一个工作组到村里进行土地改革,号召减租减息。这一年,我刚满18岁。那天乌云密布,天气阴沉,我正在地里割麦子收拾麦地时,有个工作组的同志一路疾跑到我面前停了下来,望望前面又望望后面,用恳求的眼光望着我。我看到他手里提着短枪,身上还有血迹,看他焦急万分的样子,我立刻意识到有国民党兵在追他,就把跟前的麦杆拉开,用锄头挖出一个坑让他躺下去,再用麦杆铺满。这时候,有10多个县保安团的国民党兵追赶过来,停在我面前。一个提着短枪的家伙问我看没看到一个人跑过?又拿出几块银元给我看。我一边用锄头拨拉着麦杆,一边回答说,我在收麦子没注意有人跑过。那家伙不相信,一直在左看右望。我已经豁出去了,手里紧握着锄头,心想:如果被发现,我就一锄头砸下去,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谢天谢地,最后竟然有惊无险。”</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赵处长细眼突然睁大,像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光芒,然后眉开眼笑着说:“没想到被我救下的那个同志也姓赵,你说我们赵家人是不是太有缘份了?后来在赵同志的安排下,我就名正言顺当了乡长。”赵处长最后强调说,“一个人想要保持廉洁最好的办法就是看淡一切,再大的官,再多的财产,到时候眼睛一闭,都是身外之物。”</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细细品味着赵处长的故事,我看到的赵处长不再瘦骨嶙峋;我发现站在我面前的赵处长十分高大,像泰山一样巍峨挺拔。我由衷地对赵处长肃然起敬。让我始终不能理解的是像赵处长这样的领导干部为什么一直走在河边就是不湿鞋,因为时刻注意在看着脚底下的路,这就非常难能可贵;知足常乐这四个字就像是座右铭一样镌刻在他脸上不会被磨灭,也是一直让他清心寡欲,不争名夺利的根本原因。我看着自己的脚,不由地领悟到,自己脚下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或许这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道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