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掉了父亲的诗

贯贯

<p class="ql-block">我回到家,父亲和我没聊几句就颤颤巍巍爬上床,从床头上的一个箱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裹,被一层层的塑料袋缠着,剥到最后,是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父亲又仔细读了几遍,才放到我的手里。</p><p class="ql-block">原来是两首诗,有关武汉抗疫和神舟十五号升入太空的两首诗,引经据典,字里行间尽是打赢这场保卫战的热情和看到祖国日益强大的自豪。我看了后,说句实话,心里并没有起多少涟漪,因为我觉得它们已经过了时效性了,现在这种快节奏的步伐使得写作者也得有敏感的嗅觉,有超凡的前瞻性,否则写出的文章就很容易落伍,我是这样想的,所以自然而然就对父亲的这两首诗忽视了。</p><p class="ql-block">回到济南,给父亲打电话报平安,父亲问我对他写的那两首诗有什么想说的吗?我一惊,我连认真读它一遍都没有,又能说啥呢?我只能佯装自己很懂的样子,告诉父亲我都理解,父亲就逐句问我,他多少年来做事情的认真执着的态度一直没有半点改变,我急匆匆从包里找出其中的一首,总算能与父亲接上话茬了,就这样蒙混过了父亲的检查这一关。父亲的意思很明确,他想让我投出去,还说不要以他的名义投,他是想把这份荣誉送给我。第二天晚上,我又照例给父亲打电话问安,父亲嘘寒问暖了我几句后,又说起他的那两首诗,问我明白另一首诗中其中一句的意思吗?我答不出来,而诗又找不到,只能如实说我不明白,父亲就给我讲诗中所引用到唐朝的历史,我听得云里雾里,所幸父亲没有让我再复述。第三天晚上,又与父亲打电话,电话要挂时,他突然郑重其事地喊住我,说他看到手机上弹出了一个诗歌大赛的消息,是免费的,我告诉他,那都是收费的,报名免费,但最后会收评审费之类,他听了有些失望,说不管了,让我看着办吧。我突然间慌了,我得认真对待这两首诗了,我去找,翻天覆地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而父亲却对这两首诗充满了无数个期待。父亲是一个擅长写作的教育工作者,直到如今,他总要在睡前读上几页文章才肯入睡,他喜欢读史书,我每次和他谈话都很羞愧,他呕心沥血地把我培养大,虽然我也如他一样,为人师者,但我却没能让自己的见识更丰盈一些,这实在是对不住父亲的地方。</p><p class="ql-block">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天,在我儿时起,他就有作品见诸于大小报端,在那个相对落后的年代他甚至有了一个雅致的笔名。母亲每次都小心翼翼整理父亲的草稿,边整理边抱怨:这么多文章怎么就不去投呢,撕了写,写了撕,多可惜。也许她不懂,一篇文章需要千琢万磨才可成就,父亲年轻时就如此苛责自己,年老时更加如此了,我想象不出父亲写这两首诗用了多少个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做了多少次修改,他又是有多少深情想通过这两首诗给宣泄出来,而我就这么轻飘飘的让它们消失了。</p><p class="ql-block">我偶有几篇文章被刊发,就会给父亲看,并不是想展示我有多高的写作水平,只是想让父亲这颗孤独落寞的心有慰藉,母亲离开他已近十年,他好像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每日要不停地行走,不敢自己呆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太多母亲的气息,他无法面对,有时他会跑到母亲的墓前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他会和我牢骚母亲生前不知道爱惜自己,结果才早早地离开了他,让他活得受罪,我一开始极不理解他说的这番话,甚至我会和他争辩,我觉得他这样说是对母亲的不公平,后来我才开始慢慢理解他的这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锥心之痛,失去母亲,我也难以接受,但我有家、有工作、有孩子、有老公,还有很多很多的好朋友,我有转移这种悲伤的地方,可父亲没有,他已退休在家,孩子们离他又远,唯一和他交流的就是母亲离去时我给他带去的一只贵宾犬,每次我打电话父亲听不到时,都是这只小狗跑到屋子里,不停地冲父亲叫,父亲这时就会知道我来电话了,可它只能做到这些,它不能抚慰父亲,因为它不会讲话,父亲需要的是一个伴侣,母亲这样的伴侣,可母亲已经去了!父亲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不会刷碗,甚至不懂得应对人情世故,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得从头开始,每到逢年过节,家里的亲戚都去看他,他看着大家送来的大大小小的礼盒,一筹莫展,我在他几百里之外,除了每日的电话,似乎帮不上他更多,我给买了许多自动化的电器,他又不能接受这新鲜事物,每次似乎对他都是一个很艰难的历程,记得买了全自动洗衣机时,他因为不会用,和我发了一通牢骚,生气地说就放那里吧,不用了,后来反复教他,才尝到了不用手洗的甜头;再有一次我给买了一个自助炒菜锅,第一次用,还好,第二次用时,恰好有人在院子外喊他,他出去的空当,锅里炖的羊肉汤全冒出来了,洒了一地,汤没喝成,还劳碌了半天,一气之下把锅弃置不用了;空调、冰箱、烧水壶、按摩器等等所有这些较有些时代印记的东西,都让他畏惧。我总想让他的生活更充实一些,于是我就把我的文章给他,让他知道我并没有让他失望,让他在失去母亲的日子里能感受到女儿带给他的一丝宽慰。</p><p class="ql-block">但这次,我伤着他了,他尽管还不知道我所做的,但我能感受到他一日日的期盼着这件事情,一日日的希望他的文稿能发表出去,可我却给弄丢了,父亲设若知道,他该是怎样的失落呢?我不敢想,只知道自己是世间最愚蠢的人,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父亲已到耄耋之年,他多么希望在夕阳西照时,依旧能看到落日的光辉,而我,短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