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方正31-39

珍珍

三十一

王大将军当下，时咸谓无缘尔。伯仁曰：“今主非尧、舜，何能无过？且人臣安得称兵以向朝廷？处仲狼抗刚愎，王平子何在？”

王敦要率兵东下都城夺权，舆论都认为这毫无理由。周侯说：“如今的天子并非尧舜之类的圣贤，怎么可能没有过错！而且做人臣子的，哪能起兵对抗朝廷！王敦狼子野心，刚愎自用，你看王澄如今在哪儿呢？”

王平子何在？为何说这句话，不明白，看来要查一查王澄这个人。

三十二

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后为吾司马，甚悉之。”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

王敦已经带兵逼近建康城，暂时把船停在石头城，想要废掉晋明帝。有一次宾客满座，王敦知道明帝素来聪明，想要用不孝的罪名废掉他。言谈之中每每提及明帝不孝的事，而且都说：“这些都是温峤说的。温峤曾经做过东宫卫率，后来又做了我的司马，他非常清楚。”不一会儿，温峤到了，王敦便摆出威严的神情，问温峤：“你觉得皇太子人品如何啊？”温峤回：“小人哪能洞悉君子的人品？”王敦声色俱厉，想用自己的威严权力使温峤顺从自己的意思，于是重新问了一遍温峤：“太子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德行啊？”温峤回答：“太子深邃远大，远远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观测得出来的；不过他向来按照礼节侍奉双亲，可以说孝顺了。”

方正之人莫不如是，不畏强权只顺从良心，说自己看到的事实。

三十四

王大将军既反，至石头，周伯仁往见之。谓周曰：“卿何以相负？”对曰：“公戎车犯正，下官忝率六军，而王师不振，以此负公。”

王敦反叛之后，兵临石头城，周侯前去拜访他。王敦问周侯：“你为什么辜负我？”周回答：“你举兵谋反，下官不才，率领六军迎战，可是王师却萎靡不振，这就是我辜负你的地方。”

周家三兄弟，周侯和周嵩都是如此让人敬佩赞叹。

三十五

苏峻既至石头，百僚奔散，唯侍中钟雅独在帝侧。或谓钟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其弊邪？”钟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将执简而进矣！”

苏峻的叛军兵临石头城，文武百官纷纷逃难躲避，唯有侍中钟雅独自留在晋成帝身旁。有人对钟雅说：“看到机会就前进，知晓困境就撤退，这是从古到今的道理。阁下生性耿直忠义，必然不被贼寇所容。为何不见机行事，而要坐以待毙呢？”钟雅回答：“国家有乱不能匡正，君上有难不能相助，反而各自逃难以求幸免，我怕董狐在的话，就要拿着竹简冲过来啦！”

连着讲了两个谋逆之人，不经严冬怎知松柏之志？真正的方正之人面对篡位者，是如此的刚正，这就是中国人的脊梁。我们的文化之所以能够五千年不断流，就是因为在危难时刻，许许多多人抛却个人的荣辱得失，乃至身家性命，只为捍卫心中的“道”。钟雅这样的仁人志士，就应名流史册，让后人瞻仰。

三十六

庾公临去，顾语钟后事，深以相委。钟曰：“栋折榱崩，谁之责邪？”庾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钟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耳！”

苏峻之乱，庾亮正要出逃，回头又向钟雅托付了之后的事，委托他承担重任。钟雅说：“国家危亡，是谁的责任啊？”庾亮说：“如今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还是期待我们早日收复京城吧！”钟雅说：“我看阁下不愧是荀林父啊！”

钟雅把庾亮比作荀林父，自是希望他能够像荀林父一样反攻成功。

三十七

苏峻时，孔群在横塘为匡术所逼。王丞相保存术，因众坐戏语，令术劝群酒，以释横塘之憾。群答曰：“德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眼。”

苏峻之乱时，孔群在横塘被匡术逼迫。叛乱平息之后，王导保全了匡术的性命，在之后一次聚会中趁着众人谈笑时，王导让匡术给孔群劝酒，来消除他们在横塘结下的仇怨。孔群回答道：“我的德行不如孔子，遭遇的困境却和孔子当年遇到匡人一样。虽然春暖花开，气候回暖，老鹰变成了布谷鸟，恶人放下了屠刀，但对于认识它的人来说，依然会憎恶它的眼睛。”

原来叛乱之人，也能够被保全。孔群的回答有礼有节。

三十八

苏子高事平，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为丹阳。乱离之后，百姓凋弊。孔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升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列。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上腐肉，任人脍截耳！”于是拂衣而去。诸公亦止。

苏峻之乱平定以后，王导、庾亮等大臣想让孔坦做丹阳尹。战乱流离之后，百姓生活困苦。孔坦激愤地说：“当年先帝驾崩之时，诸位都亲自在御床前共同领受了先帝遗诏。我才能微小地位低下，不在其列。现在有了难处，就把我这种小人物推到前面，我现在就像是砧板上的臭肉，只能任人切割罢了！”说完拂袖而去，诸位大臣就不再提起了。

这样的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有好事发生的时候，有资源的人借着信息差获得了更多资源；而承担后果的，往往是人微言轻的。只不过孔坦能够愤然拒绝，慷慨呈辞，其他人没有机会，只能接受，甚至于接受了也没有察觉有何不妥。

三十九

孔车骑与中丞共行，在御道逢匡术，宾从甚盛，因往与车骑共语。中丞初不视，直云：“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术大怒，便欲刃之。车骑下车抱术曰：“族弟发狂，卿为我宥之！”始得全首领。

车骑将军孔愉和御史中丞孔群一起外出，在御道上遇见了身后跟着很多宾客和仆从的匡术，匡术便上去跟孔愉交谈。孔群起初并不看他，只是说：“就算鹰变成了布谷鸟，其他鸟还是厌恶它的眼睛。”匡术大怒，就想拿刀杀了他。孔愉赶紧下车抱住匡术说：“我堂弟发疯了，你看我的面子原谅他吧！”孔群这才得以保住脑袋。



这个故事呼应了之前的第37则。“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哪怕放下屠刀，大家仍然不会忘却他的恶性。孔群是真的厌恶匡术这样的谋逆之人，以至于当街当众用大实话羞辱他。如果没有孔愉,他真的会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