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钢笔

淼易暖

　　我大姑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最疼我这个大侄子，以至于70年代中期她把人家（丹阳话，出嫁的意思）的时候，我哭着追出去二里地，一边哭一边喊，我家的大姑凭什么要把人家？家里人为了拽我回来，说我把地上都蹬了两个坑。大姑听说这个事后，更稀罕我了。

大姑嫁到了隔壁延陵镇，后来我上小学了，每逢放假都要去大姑家住上几天，延陵镇上有个商店，商店里有个卖笔的柜台，柜台里有各种各样的钢笔，其中有一款做成玉米等卡通形状的儿童钢笔（下图），标价大概是五毛多钱，花花绿绿的颜色，十分好看，每次去商店，我都要在钢笔柜台前留恋好久，可惜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富裕，五毛多也不是个小数字，所以穷人家的孩子基本用不起钢笔。到二年级的时候，我实在是喜欢那款钢笔，终于按耐不住，央求大姑给我买，看得出大姑也是踌躇了好久，终究是熬不过大侄子的死皮赖脸，还是下好大决心买了送我了，选了个粉粉的颜色，我捧在手心欢天喜地地回家了。

　　笔是有了，可那个物质极度缺乏的时代，我家里却没有墨水，且不管它，第二天上学我还是美滋滋地带去学校嘚瑟了，不出意外吸引了大多小朋友们艳羡的目光。其中一个女同学，已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依稀记得长了一副文文静静、人畜无害的模样，得知笔没有墨水后自告奋勇地对我说：我家有墨水，我中午回家吃饭顺便帮你灌满。我想也没想果断把笔交给了她，结果到了下午，她空手来到学校，告诉我说墨水已灌好但中午出门匆忙忘了带了，明天一定带来。然而第二天也没带来，然后各种原因明日复明日，也不知她小小年纪是脸皮厚呢？还是背后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总之笔是再也不见了。想上门讨要吧，也不知她家住哪，再说当时那么小，毫无生活经验，也想不起来告老师、告家长之类的处理办法，一筹莫展。没想到人生第一课竟然是轻易信任别人的后果是上当，失去了最心爱的礼物，幼小的心灵难受的要命，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忘掉。

　　时间来到1984年初夏，紧张的中考备考阶段。那时我们班里有个同学姓华，镇江城里人，可能是成绩不太理想而在我们这个丹阳农村中学住校借读，因为我家离学校不远，放学后常常在校打球玩到天黑才回家，渐渐和他成了好朋友。

那时我父亲在乡政府工作，大概是得了个什么先进工作者之类的荣誉，单位奖励了一支性能新颖的钢笔，笔尖是那种不锈钢大包头的整体笔头（下图一），笔屁股有个旋扭（样式如下图二左侧那支），旋转后能冒出一支圆珠笔头，一笔两用，这在当时还比较少见，父亲为了鼓励我好好学习，将这支笔转赠了给我。

　　中考前不到一个月的某天，华同学找到了我，说他笔坏了让我把笔借给他用一下，帮助好朋友当然义不容辞，于是他拿走了我的笔。不料第二天教室里竟不见了他的身影，一问老师说他回镇江原籍参加中考，再也不来了。我脑袋嗡的一下，我的笔啊，肯定给他带走了。幸好当时大家已经互签了毕业纪念册，纪念册里有大家的家庭住址，华同学留的好像是镇江市电力路荷花塘啥的地址，于是赶紧修书一封，请他务必把笔寄还与我。

不久他回信了，承认他带走了我的钢笔，大概也是说回程匆忙把还笔这个事忘了，请我见谅！但由于考前时间太紧张，承诺中考一结束，会尽快把笔寄还给我。我信以为真，整个暑假期间天天眼巴巴的巴望着骑绿色自行车的邮递员，期待哪天有我的包裹，可一天天过去了，犹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慢慢地，也不指望了，只是好朋友的欺瞒和巧取更让我如鲠在喉、心如死灰。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被熟人坑过的体会，那种丢失心爱之物的伤悲，那种被欺骗之后的疲惫，堵在心口无以言表，两支钢笔的命运，让我从小领略了小人物的尔虞我诈、人心叵测。对美好事物的不懈追求，理应是每个人的权利，也是社会进步的动力，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基本道理，不择手段、损人利己就说不过去了，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处处要留个心眼，这样活着真的不累吗？

其实巧取豪夺，存在于弱肉强食的强国与弱国之间、权贵与底层之间还可以理解，可悲的是还存在底层与底层之间的互相倾轧，比如辅警没收老百姓电瓶车、城管追逐驱赶农民菜贩、苏州暴徒刀砍无辜妇女儿童、西安U型锁等等事件，不胜枚举，小人稍有得志便为虎作伥，施暴者也算是底层平民，却在弱势群体面前逞勇斗狠，很威风吗？贫民为难贫民，穷人欺负穷人，人性的丑陋莫过于此。

幸好在我成长的道路上，遇到更多的是良师益友、正人君子，引导着我正确的人生航向，使我活了大半辈子仍能保持着善良本真的基本素养，不由时时心存感激。 至于两位同学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毕竟喜欢我喜欢的东西，也算是雅好相同吧，都是读书人的事，能算什么呢？如若余生有缘还能相见，我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个集体、一个地区、一个国家，乃至全世界，还是要多一点真诚，少一点算计；多一点付出，少一点贪婪；多一点友善，少一点仇恨，这样人类才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