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不能过于闲着。</p><p class="ql-block">俗话说人闲长指甲，心闲长头发。</p><p class="ql-block">闲下来时，我的思想就会上下五千年。</p><p class="ql-block">就会陈谷子烂芝麻，一堆一堆地。</p><p class="ql-block">在我看来，我全身发育得最好的就是我的头发了，总是浓密黑亮，营养奇好。</p><p class="ql-block">奶奶就说我周身的营养全被头发吸了去。</p><p class="ql-block">一年里，烫啊染啊，拢共要来上那么七八回，可是却并不见损伤，也不掉发，依然弹性有劲道。</p><p class="ql-block">象张卫健打广告的“金麦郎”弹面。</p><p class="ql-block">记得小学的吴老师常摸着我那又厚又黑的发，掂在手里象称重一样，说：“人穷志短，发多命苦”。</p><p class="ql-block">让我甚为惊心，似乎一眼就望见了我苦难的一生。</p><p class="ql-block">有时也嘀咕：“苟家山的龙秃子按道理该命好呀，可是为什么要当讨口子？”</p><p class="ql-block">当然，龙秃子后来过上好日子了，有个儿子当上了大老板。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年轻时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地不是往赤脚医生那跑就是赤脚医生跑来。</p><p class="ql-block">才三十好几的人，就常年包个白帕子，一幅老妇人形象。</p><p class="ql-block">她声音大，一出声惊天动地。</p><p class="ql-block">病了时就叽叽歪歪地，要我掌扶着去龙秃子那个村子里找杜医生。</p><p class="ql-block">一看见龙秃子她就来劲了，不再哼哼哈哈地呻吟，只死命地教育我：“不好生读书，长大了就是龙秃子的命！”</p><p class="ql-block">每次听了都不想扶她了：什么什么嘛？怎么要把我跟龙秃子相比嘛！气人！</p><p class="ql-block">一次惹我急了，我就说：“以后不好了，你莫找杜医生，找龙秃子就可以，我看他可以医你病的！”</p><p class="ql-block">很小时候起，就觉得秃子挺伤害我感情。</p><p class="ql-block">我三爸一当兵的，口头禅竟然是：“哟，兰秃子回来了”。</p><p class="ql-block">他叫我大姐大秃子，二姐二秃子，我就是兰秃子。</p><p class="ql-block">我奶奶叫我三爸是“三秃子”，原来他不叫我三秃子是避讳呀——我是学了古文才知道有这些说法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给我们看风水的阴阳先生后来给我爸说：“你老婆爱生病，是你二女子和三女子克她，给她们两个找个同姓的过房妈就好了。”</p><p class="ql-block">这阴阳先生我爸信到命里。有例为证，不由他不信。</p><p class="ql-block">他给谁谁谁看房说那家人要出个大学生，果然就出了一个；</p><p class="ql-block">给谁谁谁看房时说以后生的全是儿子，但要出三个大学生。</p><p class="ql-block">结果人家生了四个儿子，老大在部队考上大学，老二当了飞行员比大学生还显摆，老三那成绩好得没法摆不考上大学才怪，而那个老四成绩果然就瘟得打卷卷……</p><p class="ql-block">具体到我们家，人家早说了这脉地线上命里无男儿，但女子个个比男儿强，至少出一个大学生。</p><p class="ql-block">结果不是秃子脑壳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我们家出了一窝的女娃子。</p><p class="ql-block">所以我爸对那个阴阳先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果真就给我们找了过房妈。两个都姓张，都住在公社附近，我的过房妈就是那个要出三个大学生的那家。</p><p class="ql-block">我爸那天晚上说第二天放学后带我去拜过房妈，在她们家吃晚饭，说我那过房爹妈喜欢我得很，扯了布叫爸爸给我做新衣裳呢。</p><p class="ql-block">我也喜欢得紧，有个当飞行员的过房哥哥多拽啊是不？</p><p class="ql-block">也许是我兴奋过头，大姐看不过眼，她阴阳怪气地说：“哼，好是好，就是你干妈是个秃子！”</p><p class="ql-block">我说不是，我见过她的；她说肯定是，要不为什么六月天还包个帕子。</p><p class="ql-block">在母亲那获得求证后，我心霎时坠入冰窖。</p><p class="ql-block">经过一夜思量，决定不认这个过房妈。</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放学直接从另一方向回了家，任凭打骂，坚决不认，放学后也不再走那家人门前过了。</p><p class="ql-block">逼急了要过时也是撒开腿地跑，生怕秃子上身。</p><p class="ql-block">有一年春节，那在部队做了军官的大哥回来，请我们全家人，偏我半路跑了，去了我外婆家。</p><p class="ql-block">我爸那次恨恨地说：“老子硬是想一脚把你踢死！”</p><p class="ql-block">我妈把透露消息给我的大姐也狠狠地骂了一通。</p><p class="ql-block">我把那新衣服给了我二姐穿，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大了。大家就淡忘了这事，大人们也不再提了。</p><p class="ql-block">偏我倒越来越不好意思了，不明白当年我怎么那么忌讳“秃子”，觉得自己有可能伤害了喜欢我的那对夫妇。</p><p class="ql-block">偶尔回老家，见了他们我主动打招呼，他们倒好象不太记得我了，端详半天才说：“哇，这不是张XX家的兰兰吗？”</p><p class="ql-block">大学时看弗洛伊德的书，我就想是不是我童年受过什么伤害呢？</p><p class="ql-block">脑子里通过搜寻，认为确实是受到了伤害。</p><p class="ql-block">可能是我上一年级时，头上长脓包吧，母亲把我的头发全剃了，一个光头，头上搽的全是黄黄的药水。</p><p class="ql-block">上学时，母亲把我父亲的一个土黄色帽子给我戴上。</p><p class="ql-block">一次早上放学后，我奋力爬坡，争取赶上“大部队”好过杨家院子。</p><p class="ql-block">没有经验，一阵风吹来，帽子掉了，我护着头没了命地在风中追赶那顶大大的帽子……</p><p class="ql-block">山坡下传来如潮的笑声，还有人使劲地喊：“啊，快来看，秃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秃子的是我大姐的同学，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叫张青云——我永生都记得。</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我总不理她。</p><p class="ql-block">那天我没吃早饭，早饭后也不上学，就在家哭。</p><p class="ql-block">我给母亲说：“我没脸再去上学了，肯定人家都会叫我秃子的”。</p><p class="ql-block">我的父母啊，没有人教会我自嘲的能力！</p><p class="ql-block">要放现在，我就会自我安慰：“呀，可以与章光101联系了，帮他们打广告啊！”</p><p class="ql-block"> （2006年旧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