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走读拙政园之细节之美

如荷存在

苏州园林是古代文人在自家的咫尺天地中营造的一方世外桃源，因为面积有限，所以必须在细节上做足文章。走马观花是看不到这些细节的，必须用心细细体会。

中部园林的至高点雪香云蔚亭，是一座长方形亭子，座落在椭圆形小岛上，屋顶平坡，四个屋角下垂，这是拙政园建筑屋顶最常见的式样，回头看远香堂、倚玉轩都是这样的屋顶。因为园子名为“拙政”，拙政园的建筑很少采用飞檐翘角，下垂式的屋角更好地表达了主人的藏拙和低调。当然也有例外，荷风四面亭就是高耸的尖顶，这是因为荷风四面亭处在洼地，必须以尖顶拔高，而且即使采用了尖顶，荷风四面亭仍比周围建筑的更低。

荷风四面亭对岸的香洲并不在洼地上，为什么采用夸张的飞檐翘角呢？其实，翻开古画可以看到香洲原来也是下垂式的屋角，现在的飞檐翘角是后来整修时重建的，代表的是后人的审美，而非原来主人的藏拙理念。

雪香云蔚亭的对景之一枇杷园座落在黄石假山东侧。从山腰拾级而下，山脚下故意堆叠了一堆石块遮挡视线，不能立即看到右手边的枇杷园门洞，主人觉得这一堆石块遮挡得还不够，又在视线的高度，加了一块突出的石块，这块突兀的黄石，引导游人的好奇心，迫不及待拐向东侧，看看究竟被遮挡了什么。

一步转来，看到一座修整得干净清爽的小院，不同于一墙之隔的黄石假山的野趣，这里鹅卵石铺地，十几棵枇杷树错落有致，嘉实亭和玲珑馆两座方方正正的建筑围出一处整整齐齐的果园。枇杷上市季节只有十天，一年中大部分时间见叶不到果。仔细察看地面，在冰裂纹的鹅卵石花纹中，夹杂着很多圆形的旋涡纹，这是主人在悄悄地提醒来客，这个小院的主角，是圆圆的枇杷果。玲珑馆的“玲珑”，又何尝不是暗示主角枇杷果小巧玲珑呢。

枇杷园的主建筑是嘉实亭，开放式亭子，正南面开空窗，窗外点缀着一块湖石。这块湖石没有名字，因为它在拙政园里算不得上品。十余天前，这块湖石突然倒了，这一倒，重要性马上就显现出来了，空窗后少了它，嘉实亭南面成了白板，顿时意趣全无。幸而湖石只是倒塌，没有破碎，今天它又立在了嘉实亭外。从这个小小的事故，可见古人设计园景时的精细，一块石、一角水、一棵树都是不可或缺的。

嘉实亭东的听雨轩，既以听雨为名，瓦当就是重要角色了，听的就雨滴从瓦当滴落地上、水面和蕉叶上的声音。仔细看这瓦当也是有讲究的，搭在屋顶的瓦与横在屋檐前的当，并非直角，而是略呈钝角，水滴落时就会向外甩出，不会打湿屋檐下听雨人的衣衫。

听雨轩折向北，是海棠春坞，所谓“坞”，是山峰之间的洼地。这处海棠春坞处于两座山之间，西面是绣绮亭所在的高山，这座山穿过围墙，延伸到海棠春坞，在西面小天井的西北角，零乱地堆着几块乱石，就是山之余脉。东面的山则在卧虹廊墙外，虽见不到山，但走廊的屋顶呈阶梯状下降，海棠春坞处的屋顶最低矮，表明它正倚山势走低。

仔细品味，地面上也有提示，出玲珑馆北门有一道台阶，往下走在走廊里转向东，又是一道台阶，两级台阶下来，意味着已从山上走到山脚洼地。主建筑海棠春坞书斋也颇为讲究，因为空间小，只有一间半大小，如果精准地测量，是1.618开间。中国古代没有黄金分割的几何学概念，但古人的建筑成品，却正合黄金分割比例，这一开间采用落地窗，0.618开间则采用半窗；甚至小小的门槛也精心琢磨过，东侧靠近半窗的，是一个短门槛，西侧则是长门槛，两道门槛连为一个整体，又悄悄提示着建筑设计的不对称。

海棠春坞向北十来米，就是著名的借景点，从卧虹廊可以远眺北寺塔。为了这一借景精品，现在的拙政园管理处在中部园林的树木修剪上，下足了功夫，水池两旁的树枝，剪的剪修的修，即便是枝繁叶茂的盛夏，也必须营造出长长夹景，让高耸的北寺塔走入园中，成为拙政园一景。

香洲是一艘停靠在河边的船，它是苏州园林旱船的教科书。从倚玉轩西的水池边看香洲，可以发现香洲靠河一侧比靠岸一侧要高数厘米，靠岸一侧的船身又比河岸高数厘米，连接船和岸的石板略微倾斜，走入香洲，是向上走，似乎人一走进船，船身马上要晃上一晃。这正是古代船只靠岸的真实场景。苏州园林虽是文人写意山水，但在某些细节上却是超写实主义的。

今天的走读只涉及拙政园中部园林，在东部、西部也一定有着大量细节美等待发现。感谢群主的精彩讲解和群友微笑、雪舟提供的美照。2024.6.26.“与谁同座”群拙政园走读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