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飞鹅岭在石井兵工𠂆的西北角,因是我们村到石井墟的必经之路,山下常年有大片甘蔗林和白瓜地,我们常到这玩耍戏嘘,渴了就往蔗林钻饿了就往瓜地跑。这飞鹅岭山高不到150米,严格讲只能叫山包而不能称之为岭的,但就在这山包所见到的一幕却让我惊悚了一辈子。 </p><p class="ql-block"> 听到邻村有人被杀是我约10岁的时候,凶手姓张。据说张原是生产队员,因成份不好迟迟未婚,上工时有早退迟到兼有偷甘蔗地瓜之类的行为,经常遭队长斥呵。张才二十来岁,年青气旺,既不服又不改,一次恶习重犯,被队长扣掉当日工分。张觉受辱面子下不来,一气之下跑到三里外的京广铁路上卧轨寻死,谁知列车过后只齐崭崭的平膝碾断其双腿,人却救活下来。此后,张与父母分住,天天扶拐独居在家,邻居及队里见其可怜,偶尔予关照和补贴。张一载半年的竟也表现正常无事一样,慢慢的同队同巷的邻居也就习以为常了,路过其家门见到还打个招呼帮送个瓜菜什么的。那生产队长与张同住一巷,每天开工收工必经张之门前。队长有一子一女分别为8岁6岁左右,张常给他们糖果小人书的套热乎,俩小孩和邻居小孩样放学无事便常到张家玩。张隐瞒了自杀的动机,把断腿事说成是意外交通事故,而当年队长教训人扣人工分也是常事,因此时间一长,队长对小孩上张家玩也不甚在意。 </p><p class="ql-block"> 岂知人心隔肚皮,张居心险恶。原来张双腿没了后,成了废人,心灰意冷之下产生了欲报复队长再次了却此生的想法。看到队长每天过其家门,想到没了双腿没了人生的原因,便恨从心底起,每天欲取队长之命而后快。但因自己行动不便,队长身强力壮也不是对手,半年下来竟无机会下手。有次借刮台风之机,张傍晚时爬上房顶,举起房上花盘,看队长路过便用力砸去,那队长闪身一躲以为是台风刮下,竟然毫无警觉扬长而去。张见取队长之命无望,于是便把报仇目标转移至队长子女身上。张无经济来源,舍得花钱托人买了糖果和小人书给邻居小孩,其目的在于吸引队长子女两人同时进入其家时一齐砍死,以绝队长之后。当然,这些都是张杀人被捕后交待出来的,我是从张贴的判决书中看到的。 </p><p class="ql-block"> 终于等到一天,队长之子在张家看小人书时,其妹来催他回家吃饭,张见时机已到便把大门关上,拿起早己准备好的砍斧朝队长子女疯狂乱砍,可怜队长之子顿丧黄泉,队长其女后经抢救活了下来却也终身残废了。据说张杀人后盘腿而坐,警察来时挥动砍斧拒捕,警察用扁担将其手上斧子打落才把他擒获的。 </p><p class="ql-block"> 张杀人的事迅速传遍了全公社,更有许多离奇恐怖的版本。我虽小有时却在沉思,甘蔗地瓜满地都是,我也经常偷吃,大人也一样的,有次深夜还看到隔壁举叔用麻袋偷装回家呢。扣一天工分当时是多少钱?几年后我赚有工分了,有一年一天最高九个工分,每个工分七分钱,而且是年终分配才能拿到的。为那些去死去杀人?开始感觉不值也不相信。后来我口花花唱神活教的下流歌去撩比我大好几岁的元姐,结果被她在鸡屎果基追上按抽水机沟喝了一肚泥浆后,天天啄磨如何报仇时,才悟出人有仇必想报的一丝道理来。 </p><p class="ql-block"> 我有朋友就住离张不远的另外一条小巷,对此事较他人清楚,我信我朋友说的。而我到朋友家每次过张的巷囗,朋友的姐姐便故意说起此事,弄得我心惊肉跳的,好让我少上她家蹭饭。我看过门神上的张飞画象,也是轮板斧的,胡子头发长在一起的,说是个辟邪的好人相貌却很凶。张是坏人也是抡斧杀人的,为此我想象张应该也是横肉满面,胡子连到眉毛上,手舞砍斧,凶神恶杀煞象石井菜场肉案前那手臂都比我大腿粗的黑脸屠夫。从那以后,我走夜路时总要吹口哨或用力踏响木鞋什么的,希望弄出些声音来壮胆。有几回因半夜回家被骂,此时骂声越大越开心越感安全的。不久,我见到了张本人时是在公判大会上,其相貌却与我想象原来是大不一样的。</p><p class="ql-block"> 张杀人犯的事本来不想往下说的,再往下说就血腥恐怖得很了。但也许很多人没看过枪毙杀人犯的,而我却近距离清晰地看到整个过程,写下来作为当时一件事的纪录也好,必竟这事在当时当地也算是件大事。 </p><p class="ql-block"> 张被抓捕后,人们对张杀人的事仍未淡忘,在石井桥头的玉波楼酒家成为茶客们茶余饭后的必谈话题。议论最多的当然是对张的刑判猜测,偶尔对队长有谴责或同情的。当年我去浮山村上小学时,上学放学路上遇上舅舅时,经常向他讨要斗令,几次下来最多时口袋能有五分钱,够一碗白粥和二根油条的。有时就约上三两死党跑去玉波楼酒家楼下一坐,往白粥和油条里拼命加酱油和辣酱,五分钱硬连带把桌上的免费酱油辣酱等调料吃光的。楼上是广东经典喝茶场所,香喷喷闹哄哄热乎乎湿吱吱的没钱是不敢上去的。但经不起楼上烧卖的吆喝和蒸排骨的香味,有时贼头贼脑的沿着扶手伸出头向上张望,鼻子贪婪地闻着那些早点的香味,心里盼着那端着点心笼来回跑的小二摔一跤,有个叉烧包或莲蓉包的滚到我面前,议论张的事也是这样听到的。石仁伯是我邻居,比我爸年纪大可皮肤白净且声音洪亮,他坚持杀人偿命的原则并曾与那些支持队长的人争辨。我虽然不懂事与非,但心底是坚决支持石仁伯的,只因有一次早茶毕下楼见到我,给了我一块整的咸煎饼,感动了我一辈子。咸煎并半咸半甜的,那味道至今我记得的。可惜后来我到了外地,一去近二十年,后来听说他乘仙鹤远游了,因此生无法报答他,很是遗憾的。 </p><p class="ql-block"> 不久, 要公判抢毙张的消息早就传得路人皆之了,好像去开会还有工分,很多人都乐意去的,顺便可以到石井街逛逛。我好像还是与原班死党等一早起床后,照例象渡江侦察记的侦察员一样在头上戴上一圈枝叶帽,一会当解放军一会当蒋匪的专挑小路走,嘴里突突突,解放军优待俘虏,你追我逐的约半小时就到了公判会场了。 </p><p class="ql-block"> 公判会场在石井兵工厂外的大球场,右边是石井河左边是兵工厂,正面对着石井街背靠大岗村的临时搭了个很高的台子,上面横挂着“公判大会”白底黑字的横幅。约九时人开始多起来,慢慢得球场站满人,约二三千人吧,喇叭不停地叫大家往前站。开始时我们是站在石井河上桥顶制高点的,人多后见台子挡住了,我们便从大人裤档下左穿右穿的钻到台前。因太阳晒,见台子下凉快就想往里钻,但距台口五米左右一溜站着持抢的民兵,我和高佬因偷水果曾被民兵抓过并挨过枪托,因此最怕他们的,只好老实地在大人前面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上午十时左右,台口左侧不知从何处开来了一些卡车,车上两侧站着一些警察和五花大绑的的犯人,人群猎奇心重一阵骚动着往前靠,我们蹲在人群脚下,差点还被踩着了,喇叭此时也喊起了口号。紧接着,那些犯人在警察和民兵的架送下低着头走到台口下面对人群成横队站好,最近的离我只有二三米远。其中一个背上插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牌牌,上写着枪毙杀人犯张某某等字(名字最后一个是个瑧字,我当时是不认识的),枪毙两字是横排并被红色圈起来的,其余的字是直排的,张某某三字还被红笔打了叉。张因两腿已没,跪立在犯人队的左边笫一名的位置上,左右均有一名警察提着才不至翻倒。只见他略瘦,头发似被剪光没几天,脸色青白,眼光木然地看着远方,时而嘴角在动却没声出,除了站得矮些外,样貌与常人一样的,下巴略尖根本看不出有大胡子,也不是原先想象那个让人恐惧的凶神恶煞样。台上此时不停地有人拿着稿在对着话筒讲话,讲些什么我没心听也听不懂,只是看着张,心里不停地纳闷,样子挺象好人的,怎会成了杀人犯的呢?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喇叭传来“不杀不足平民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等高昂的声音,人群又骚动了起来,更多的是走向张的跟前,只想看看张枪毙前的样子,至于他为何致残和杀人的原因是没人关心的。此时有人在吆喝那些警察把张和其他犯人往车上带。由于球场秩序己乱,汽车通道全被阻塞,我好在耳朵尖,又听见“你赶紧带人前面开路,是飞鹅岭,那边巳经有人”等话。这时我们才明白来会场时见有民兵持枪站在飞鹅岭一个小山窝里,原来那是枪毙张的地方。我们几个人对了一下眼色,就飞身向飞鹅岭方向跑去。 </p><p class="ql-block"> 飞鹅岭平日有解放军在山顶哨所放哨,晚上还有探照灯来回晃动,经常还有巡逻队带着大狼狗沿着石井兵工厂围墙边巡逻,山腰以上是绝对不准靠近的。有一年清明,我跟父亲在乌石岗拜祖坟,山上长了许多姆指大的草霉,我就去摘着吃,摘着摘着不小心快走到山顶,只听得猛一吆喝:“谁,站住”,紧接着其里嚓拉的枪栓响,一个持枪的人站在我面前,可能见我是小孩,挥手让我滚。这些山形都不险,只是茅草狗尾草很茂盛,有的长有一人高。枪毙张的小山窝在飞鹅岭西北面靠公路约50米的边上。这里离我们村约一里路,中间全是平坦的稻田,平日我们在村子榕树下乘凉都可清楚地看到这小山窝的。会场就在兵工厂南面,从会场到飞鹅岭这小山窝跑步约十五分钟便成。可能人多堵塞的缘故,我们抄小路狂奔至小山窝边时,只见有二三台车先前已停在那里,而戴张的车仍未到。由于有许多民兵在警戒,我们不能再靠近,只好在离山窝二三十米找地势较高的地方趴了下来。 </p><p class="ql-block"> 正当我们在喘气的时候,戴着张的汽车到了,我旁边闹哄哄的不知何时也趴着不少人。汽车开到山窝中间停稳后,有人把后板放下并接应车上的人把张架至山窝东南方向的里侧后便退到车旁,而张是侧着头俯躺在地上,长大后我才明白什么叫五花大绑,这种绑法是将人的臂膀,小臂全捆死然后反绑在身后,手腕也无法动的,我们乡下绑棕子也不比这方法结实的。这时有人吆喝了一声并挥了一下手,从另外一台车上下来了几个穿制服,腰佩手枪的警察,他们都是很高大壮实的,走到张的旁边,不一会其中一个戴着墨镜的拔出了手枪对着张的背上呯就开了一枪,我吓得差点叫了起来,眼晴闭上浑身发抖再也不敢看了。只听得年纪和胆子比我大的一个邻村的不认识的人说道:“嘿,身体还在动呢”。不会又听见呯的一声枪响。接着旁边有人说道不会动了。又过了一会,人们都向山窝走去,我心惊胆战的在好奇心的驱动下跟着人群跑到距张二三米的地方,看到张被验尸的人翻侧躺着地上,胸口碗大的洞,肠子一堆都掉在外面了,粉红色的上面还有很多血,眼晴好象还瞪着。山窝里弥漫着一股另人窒息的浓烈的血腥味,很快的就听到绿头苍蝇的嗡嗡声。我再也不敢看下去了,跑到汽车边上吐了起来。我看见那开枪的警察此时把帽子摘下,用手绢擦了一下略秃的脑门和帽子的内沿后重新戴上,又把墨镜摘下擦了起来。我发现他较胖,络腮胡刚剃过,还冲我笑了一下,很快他们上汽车就走了。我们本来约好回家时到乌石岗爬大石鼓偷白瓜吃的,但此时觉得全身无力,不停地呕吐和颠抖,什么也不想做也不想吃了,也不知怎样到家的。回家路上听到有人说笫一枪后,警察拔了一根茅草扎张的枪洞,张身体抽搐了一下,警察又补了一枪,还有人说是补了两枪。 </p><p class="ql-block"> 回到村子榕树头,我远远看到小山窝里仍然有人在走动,有人说张家不愿付每颗七毛钱的子弹费,也不愿收张的尸体,所以尸体还在小山窝里摆着,这些话是否属实也无从考证。后来张的尸体没了,小山窝没人去了,飞鹅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p><p class="ql-block"> 血腥味、绿头苍蝇和那堆粉红色的肠子让我连续好长时间吃不下睡不着,至今想起仍是历历在目和胆战心惊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