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一只乌鸫鸟

檸檬﹑

初夏某一天，无意间在落地窗外侧边看见一堆草，我心里有点疑惑，探头出去看了下，外面是放花的小平台，根本看不见下方，顿觉有点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有草掉下去？犄角旮旯，想要清理干净，却是个卫生死角，虽然有点强迫症，但够不着的地方，只能忍着。隔天家长在窗边下棋，我提起，他回头看了下，除了发出“咦”一个单音节，再无其他，继续沉迷他的棋局。我把窗帘拉上，骗骗自己没看见。休息天的午后，听见清脆的鸟鸣声，婉转动听，一声声就在窗边。我跑去看，没有鸟儿影子，奇怪，明明鸟叫声就在窗边啊！隔天晚上，坐在窗边习字。太安静的夜晚，鸟儿的啁啾声里伴着雏鸟急切的唧唧声，这回听得真真切切。我忽然顿悟，那堆草定是鸟窝！拉开窗帘，鸟窝里什么都没有。可是鸟鸣声近在耳畔。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逝，我迅速把毛笔放下，跑去楼上看，果然，楼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堆草。只是隔着花架，平日里不注意。我有点小兴奋，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有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鸣叫着飞远。我打开手机电筒，果真，看见了雏鸟高昂的淡黄色嘴巴。 第二天下班就去折腾花架。小鸟妈妈不在，我有点有恃无恐。把花搬下来，花架转了个方向，这回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鸟。黑色中夹杂着棕色的羽毛淹没在草堆了，有点湿漉漉，好像挣扎在泥泞里，只把头高高扬起。我跟它隔着玻璃，我在忙忙碌碌收拾，它一定神烦我，总是弄出声响，不断骚扰它，眼见它一点点挪啊挪，好不容易右转了90度，把后脑勺对着我。我忍住笑，继续忙乎，嘿嘿嘿，没开眼的小崽子，就喜欢你听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等忙完，鸟鸣声响起，鸟妈妈来了。大概是看见我，又搜一下飞走。我慌忙闪进房内，悄咪咪偷窥。等了好久不见动静，忍不住出来看向窗外。定睛一看，一只黑羽黄嘴的小鸟，嘴里叼着一串貌似蚯蚓，站在对面窗边，歪着头打量我。我去，乌鸦吗！窝里是乌鸦崽子？！我有点郁结，内心疑惑，到底是不是乌鸦？对着歪头鸟拍了张照去搜图，仔细比对，原来叫乌鸫鸟！一字之差，还是瑞典国鸟。 细看乌鸫鸟，眼圈和嘴巴是那不勒斯黄，很醒目，暗自舒口气，人家叫声明明响亮悦耳，哪是乌鸦那种难听的嘎～嘎～声。我一直站着不走，它也坚持按兵不动，只斜着眼睛观察我。隔一会居然又飞来一只，天哪，是一家子？算了算了，不影响人家喂食，我还是撤吧。下楼，听见了振翅与鸣叫。我忽然发散思维想，要不我也去抓条虫子喂喂小鸟？近距离培养一下感情？带着六六去楼下溜达，两只黑色羽毛的小鸟，在空中翻飞，竟是那两只。看它们掠过枇杷树，惊起。六六那只傻狗，站着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倒是看得清楚，是树下的猫伸出了前爪。心里略惊，别成了猫腹中之物，那真是要换我去投喂了。我要去捉虫吗？我感觉我有点魔怔了。 最近除去上班下班，在家写字画画，不能去远方的日子，生活乏善可陈。窗外的小鸟承包了我所有的无聊时光。我每天回家第一时间去看它，总是呆呆的模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旦成鸟在，又警觉又鸡贼，只要瞧见我就噗一下飞去对面窗台，只剩下小鸟张大的巨型嘴巴。我每天听着啾啾声，眼看着小鸟毛色渐深，嘴巴上壳颜色慢慢加深，它睁开了眼睛，圆溜溜黑漆漆，变换位置开始熟练，能不断倒腾了，只是依旧站不起来。 我其实挺期待鸟爸爸鸟妈妈带着小鸟学飞的场景。可在现实场景却是一直不动的小鸟和飞来飞去的成鸟。就这么看了好几天，也渐渐乏了。 清晨遛狗，六六玩得犟头犟脑不肯回家。正好走到车库那，离上班时间很紧了，就拉着六六抄近路回家。刚走进车库，就一愣神，一只猫一只鸟站在一辆车旁对峙，清晨柔和的光线里，画面居然有点美。美中藏着凶险。我急走去赶猫，猫咪迅速钻进车肚，我刚想舒口气，鸟也钻进车肚了，啊这，要葬身猫腹吗！牵着六六奔到车旁，就听扑棱一声，小鸟飞了出来，落在一辆吉普车顶上。猫咪随后欺身而上，看我到了，又跑到了车前。我都替那只鸟着急，伸出一只手去赶它，怎么到车库了呀，赶紧飞出去，好危险。可那只黄嘴黑羽的鸟儿，桀骜地睨着我，像个黑色的雕塑一动不动。车身好高，我还牵着一只狗，怎么都够不到它，真是气馁。再看前方，猫咪虎视眈眈，也在盯着我。一瞬间，一人一狗一猫一鸟，分外安静的环境，莫名起了硝烟。 没有那么多时间，赶不走鸟，我只能选择去赶猫。还要防着那只猫欺负狗子，好不容易赶走，回来再看，鸟儿还保持着雕像的姿势，倒像吓呆了。机灵点吧，我叹了口气，牵着六六回家。回家安顿好，拿着车钥匙下楼。刚走到车旁就听到鸟儿唧唧唧唧急促的叫声，开车过去，但见刚才吉普车前，黑色羽毛大张的鸟儿趴在地上，我停车去看，入目就是全开的黑色尾羽处米粉色的肚肠，一定就在刚才，连血还没出来。这这这…凶杀现场。我搜寻了下，没有凶犯踪影。 重新回到车上，启动车开了出去。清晨的马路上，车来车往，人走人停。明明是寻常，我却像在看默片。脑海里不断回放的，是那只倒地的黑色小鸟。 下班路过早晨那地，小鸟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猫咪拖走了还是被环卫工清理了，地上干干净净。风过了无痕。可是我知道，有一只小鸟丢了性命。家长回家，我语带遗憾，描绘给他听。末了，自责又懊恼：“我应该再等等的，应该想到猫咪还会折返的。”家长起身做饭，抓起围裙回头道：“别想了，生死有命，可能就是那只鸟的命运吧！” 我忽地想起楼上那只小鸟，跑上去看，鸟窝空空荡荡，小鸟已经飞出去了！那只鸟的命运，就是哺育结束，完成了它的使命吗？可是，它自由自在的鸟生呢，就这么结束了？还没来得及看见小鸟长大啊！它有没有一点点遗憾，鸟类应该也有感情吧！我不禁唏嘘。 隔天遛狗，走过碧桃树，赫然看见一只短尾巴小鸟呆愣愣站在树上，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颈部还有淡黄的细羽。是窗外那只吗？ 因为留意着，便时时看见它，也见有成鸟带着在地上啄食，也看见它有了小伙伴，跟着白头翁和喜鹊在红叶李树下叼着成熟的李子吃。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样子，是欣欣然成长的模样。 就这么傻傻长大，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爸爸妈妈教它，不要接近危险。 窗外的鸟窝里，它再也没回来过，我每次去看，都是空的。可能鸟类就是这样吧，一旦接触了广袤无垠的天空，这小小的窝，就再也不留恋。是啊，在自然里，有太阳暖暖晒着，空气是流动的，食物是新鲜的，还有那自由的翻飞中，自由的灵魂。 窗外风景不再，窗内的灯光下，鼻息间是茉莉花开的清香。我依然在习字。“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把笔放下，用手托着脸，嗯，我们总把幸福解读为“有”，有房有车有钱有权，但幸福其实是“无” 无忧无虑无病无灾。有多半是给别人看的，无才是自己的。天地万物，应该都一样。风中远远传来鸟儿的鸣叫，希望都能无忧无虑，不要再遭遇灾难。从初夏到夏至，我目睹了一只鸟的离去，一只鸟的初生，生命的循环大抵如此。 江南又到了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雨不断。清晨去窗边，噗一声振翅声，好久没听到的声音，倒把我吓了一跳。走去窗边看，黑羽黄嘴的小鸟又来了，低头去看鸟窝，哇！有两个蛋呀。果然如约翰·肖尔斯那句话：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因为一只孵蛋的小鸟，我尽量不去窗边，免得惊扰到成鸟，孵化生命已经很累，别再被我吓得飞去雨中淋雨了。 这是一个夏天的故事，因为第一次有小鸟来筑巢，生活中起了点涟漪，记录一下。坐在窗边打字，一上午忽地过去了。家长在厨房那喊：吃饭啦！放下手机，站起来伸个懒腰，思维还在文字中…… “好想飞啊！” “飞机一直都有，养好身体，随时可以飞。” “下辈子我要做一只小鸟。” “下辈子再说，先把这辈子过好，吃饭！” …… “今天做了什么菜呀？” “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