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简静默

　　

《红楼梦》被我和丫头翻了好些遍，每次拿起总会思念母亲。我记事起，1987年十岁左右母亲把《红楼梦》像说故事样说于我听，红楼梦里的每一个人物的名字，性格和品质她都一一细说于我听。比如说贾宝玉是《红楼梦》中核心人物，之所以那样讨众人喜欢，他天生聪明过人，内心柔软善良，最主要他一出生口含一块通灵宝玉，宝玉的名字由来，贾母将其视为宝玉的命根子。说到黛玉，多愁善感，才情出众，体弱多病，母亲说她的生性孤傲和敏感，那是因父母早逝投奔外主母家也属于寄人篱下。可她却和宝玉一见如故，好像似曾相识般情投意合，特别说到黛玉的死，母亲念叨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在母亲的口诉她是最干净纯洁又才情出众的林妹妹。

我最喜欢听的还是她说到刘姥姥，带着孙子板儿进大观园那段……姥姥报恩，两次近荣国府寻求救济，母亲深邃地说：王熙凤唯一对刘姥姥的善，给巧儿留下好的善去…后来从哥姐那知道，他们儿时母亲也时常说《红楼梦》于他们听。童年总感觉母亲和别人母亲有所不同，她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属于“气质”？可她又缺了别的母亲那种活跃，时常带点忧郁和沉默。

年轻时的母亲，是我们村女性读书识字最多中的之一。三国演义，红楼梦，隋唐演义她都能娓娓道来……据我爸说她写的一手小楷毛笔字，当年村里好多人无法达到母亲那水准。可是母亲却命运多舛，两岁失去父亲，六七岁家道中落，外公外婆两家祖上几代都是地主之家。方圆几里田地都是外公的，年轻时外公开酒坊油坊，还有杂货店，家里最忙时有十几个帮工。母亲娘舅也是当地出了名的地主，到了解放时期，两家都被革命分户，我的外公是个思想开明还比较善良地主，几乎没有恶的名声在外。刚好有个革命的家人，号召下主动交捐了，最后落个破产地主也少了批斗。

我外婆是个封建思想，念过私塾家庭中落小姐，童年我对外婆这个称呼，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巫婆。重男轻女为了生个男丁，后期落魄的她，把所有的姨妈都狠心地送养亲戚。只留下最小母亲，留下来就是照顾外婆和给傻哥换亲，好再母亲和父亲在荷花腚扑鱼踩藕相识自由恋爱。唯一的善事，是外婆给母亲上到了初小，在当年农村也算是读了不少书。母亲很小开始捕鱼踩藕，在空手而归的一次，外婆发怒拿出烧饭倒锅洞的热火叉，狠狠地叉中了母亲颈部……，母亲整整昏迷了六七日才醒着活下来。童年我总喜欢抚摸母亲，那发乌又布满密密麻麻，有年头的粒米凹痕，母亲总是沉默回避我的摸问。大概是到我十七八岁，才从父亲口中得知原由。记忆里，无论那餐母亲总是最后一个人吃饭，与其说吃饭，不如拿我们当地话叫，扫菜角角子。忙完手里的活，她就在洗锅前，往锅里兑点开水，盛起不多的热水泡锅巴米饭，就点菜角角在灶台前吃起来，然后再顺手洗刷干净。家里要是来了亲戚和客人，她总会变戏法般弄出一桌菜来，勤劳节俭的母亲总能把日子过的匀称。

记忆里我爸是没有时间干农活，他总是忙着出差，忙着公家的时，地里的活被母亲整的没有一块荒地。还喂养着一群鸡鸭和两天头猪，鸡蛋和鸭蛋到了一定数量，拿到镇上集市卖补贴家用，猪到年边一口卖钱，一口过年吃和送亲戚和邻居，再盐点腊肉开春耕地，栽秧农忙时吃。夜晚家人都睡觉了，她就着灯光纳着鞋底，缝补着衣物，时不时把平时收集化肥袋子，裁成块再拼成一个个大口袋装农作物用，好像她总有忙不完的活。有年同学会，同桌还感触，中学到我家，母亲做一桌小菜便饭味道一直让她难忘。特别触到她是，那晚留宿早上起床，发现炸线的外套被我母亲缝的整整齐齐。

抱养出去的几个姨妈，都相互相认走动。二姨妈身份特殊，在市委里工作，再后来到了省里。姨妈们都时常去二姨家走动，唯独我母亲一次都没去登门。有年父亲为了公家事想去找二姨，被母亲打断，她说：不要去打扰她，她在那位置，她帮你或许她也有难处，帮不到你，她可能心里还过不去。有次，父亲喊母亲，姨妈上电视上讲话，母亲扔下手头活跨门槛差点被扳倒在地，对着电视却乐的不行！母亲和二姨好像只见面聚了一次，某年春节在小姨家，她回来兴奋了好些天…母亲的性格内敛，爱总是那样细腻深藏当年嫁给父亲，外婆和傻舅也跟了过来。我两岁那年外婆去世了，据哥姐说外婆生前藏留了许多细软，金叉，银元。母亲忙于料理后事，被相认的姨妈都拿光了，母亲只字不提。

父亲在村里人缘极好，文化大革命他帮助很多人，下放知青们也被我父亲极尽全力地照顾过，至今，当年下放大姐大哥还来看望他。相比父亲，母亲也默默地做，我上小学那会儿，隔些日子，家里总会留宿镇上要饭的瞎子母亲和她的儿女三人，招待吃喝完，临别前母亲还给她装些米和红薯，蔬菜。

母亲也有无法言喻的一些事，想起来我就会泪流满面…那需要用细细长长的文字去说。世间每一个母亲，对于她的孩子们都是倾尽全力地爱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夜深人静，总是忍不住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