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借了一辆自行车,把宝宝放在车樑上,朝麻头乡方向一口气跑了五六十里路。我在那儿下过乡,搞过巡回医疗,知道那里尽是大山沟。到了一处山坳处,我推着车下了公路,转到一条羊肠小路,又走了好几里,才停住脚。</p><p class="ql-block"> 我从车上放下宝宝,抱着他向一条山沟走去。到了那里,我向四周看看,四周荒无人烟。我对宝宝说:“宝宝,在这等等爸爸,别动啊。”</p><p class="ql-block"> 宝宝哭了:“爸呀,我怕。”</p><p class="ql-block"> “别怕。”我说,“再走一截路就到家啦,宝宝就能见着妈妈啦。爸爸去给妈妈买些点心,就回来的。宝宝听话,坐着别动啊。”</p><p class="ql-block"> “唔——”宝宝不情愿地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我踅回身,推起自行车上了公路,再也没有弯回去。</p><p class="ql-block"> 接着,周波哭哭啼啼地把宝宝又丢失了的事告诉了我。我只是安慰她,并装出一派热心样,一天几趟跑她家询问这事的结果。在我的想像中,宝宝永远不会回来了,这颗眼中钉,可以说终于被我拔掉了。可看着周波那着急的样子,要和周波谈婚论嫁,也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等,耐心地等,等日子长了,孩子找不见,周波也就死心了。在“等”的期间,我正好腾出手办理和肖淑琴离婚手续。过了这段时间再提婚事 周波也就无所谓了。她总不能为此而当老姑娘、一辈子不嫁吧?她不傻,没这个必要!</p><p class="ql-block"> 宝宝又奇迹般地被找见后,周波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天亮,宝宝找着啦!”</p><p class="ql-block"> 我吃了一惊,虚汗顿时流了一身,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无力。“什么?找着啦,在哪儿?”</p><p class="ql-block"> “麻头乡。他妈的,不知是那个王八蛋把孩子偷走扔到了那里,逮住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p><p class="ql-block"> “那、那感情好,我祝贺你,波。”</p><p class="ql-block"> “天亮,明天和我一起去接宝宝吧。”</p><p class="ql-block"> “我……我……”</p><p class="ql-block"> “咦,你今儿个怎么啦?怎么出了一身汗哩?”</p><p class="ql-block"> “我刚做完一个大手术,累得很。明天、明天还有手术,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去啦。”</p><p class="ql-block"> 周波啥时离开我的宿舍的,我记不清了。我脑子里好像有十八台风扇在转,嗡嗡地乱成一团。完啦,一切都完啦!再接回宝宝来,我该怎么办哩?天啊!</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天,周波怒气冲冲地找了我来,把一张小二寸的照片摔在了我的脸前。我拿起那张照片,浑身即刻冰凉。那是宝宝一周岁时,一个下乡的工作队员给我们全家拍的。可、可这照片怎么能到了周波手里呢?</p><p class="ql-block"> 后来,尽管我向周波做忏悔,尽管我向周波认错并伸手搧了自己耳光,求她不要把这事声张出去。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周波还是写了举报信,把我举报了。我因犯“遗弃罪”被判了三年徒刑。在煤矿劳改期间,我拼死拼活地干活,想以此来洗刷掉我所翻下的罪恶。再后来,因我检举揭发了一起蓄谋已久的越狱逃跑阴谋,立了功,减了刑,提前给释放了。出狱后,我丢掉了工作。回了家,肖淑琴和孩子不认我。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没有其他异议,我也再无脸皮去见淑琴和孩子。当初,我抛妻弃子,那是犯罪。而今,他们抛弃了我,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抛弃,深深地使我认识了自己。我是一个叛逆者,一个叛逆了正义、善良、道德和人格的堕落之人。老纪同志,我没脸去有关部门,我听从有关部门的裁决,他们娘俩要和我决裂,这是应该的,你就依据所调查的原因,放他娘俩走他们的阳光大道吧。而我,是要重新做人的,但不能在他娘俩才痊愈的伤口上再插一把尖刀,再伤他们的心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告别了洪天亮,我骑车向县城返去,一路上思绪万千。这桩离婚案,终于真相大白了。这虽然是一起普普通通的民事案件,然而却直白地褒贬了人们生活中的真善美与假丑恶,使他们各自在是非面前显露了截然不同的本质,真是大浪淘沙啊!可歌可泣的是,这桩离婚案清晰地告诉我们,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何止一个肖淑琴、周波、于书记哩。肖淑琴讲得好:在我们这个社会,忠厚、善良的人真多。严峻的现实生活,不正是这样的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后 记</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把调查的情况,写成文字材料,原原本本地向县长做了汇报,并征求县长对这桩离婚案的意见。县长不紧不慢地笑笑说:“能拆一座庙,不散一人家,你去找找民政局薛局长,让他去处理。”</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去找了民政局薛局长。谁知薛局长不紧不慢地笑笑,说:“调查归调查,判归判,离归离。现在我有事,明天再说吧。”</p><p class="ql-block"> 这局长,模棱两可。别人在火里,他却在水里,搞啥名堂哩?明天就明天,看你能拿出啥好主意。</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吃过午饭,稍作休息,我拿出周波写得小说草稿,细细地看了起来。这篇名为“弃”的小说,正是采用了这桩离婚案的有关素材写成的,情节写得跌宕有致,很是精彩。美中不足的是文笔欠功,遣词造句略显稚嫩,只要稍作修改,不失为一篇描写社会主义社会婚姻道德观的好作品。我正要提笔修改,薛局长在院里拉开了喉咙喊我:“小纪,小纪——”</p><p class="ql-block"> “呃,在呢。”我应声跑出了屋。</p><p class="ql-block"> “过来,聊聊你的那桩离婚案。”他说着,将调查材料还给我,上面字体粗犷地签着意见:离婚不批,令洪今夜搬回。</p><p class="ql-block"> “这……这怎么行?”这局长,简直拿生命开玩笑!</p><p class="ql-block"> “怎么不行?”局长哈哈一笑,“你呀,尽拆人家,小心找不着好媳妇。”说着,他一招手 ,冲他的办公室喊:“都出来吧。”</p><p class="ql-block"> 我一下惊讶了:从他办公室里,依次走出了肖淑琴、洪天亮,还有一瘸一拐的小宝宝。局长呀局长,你这唱得是哪出戏哩?</p><p class="ql-block"> 肖淑琴对我微微一笑,说:“记者大哥,我撤回离婚申诉。薛局长说加强教育,以观后效,再不改他支持我坚决离婚。”</p><p class="ql-block"> 洪天亮苦笑了一声,接过话茬,说:“都是局长,昨天给淑琴做了一下午的工作,要不,我真不知道在窝棚住多久哩。”</p><p class="ql-block"> 不懂事的小宝宝眨着眼,不停地喊:“不要爸爸!不要爸爸!爸爸坏!”</p><p class="ql-block"> 洪天亮负疚地对我又苦笑了一下:“老纪,你放心,再要忘恩负义,天打五雷轰。”</p><p class="ql-block"> 这话是给我说的么?别打马虎眼了,这家伙是在给他老婆打保证咧!</p><p class="ql-block"> 事后我才弄明白,局长也痛恨洪天亮的所作所为,但局长这人心眼慈悲,他认为洪天亮是烈士后代,根基还是好的,不忍心这一家人散伙,苦想让他们破镜重圆,苦口婆心地给肖淑琴作了一下午的思想工作,并拿自己的人格替洪天亮打了保票。肖淑琴呢,离婚心小,教育心大,经薛局长这一劝,也就就坡下驴,应承了。洪天亮还告诉我,局长已和卫生局磋商定了,聘用他到村里卫生所当医生,看病拿报酬。怪不得局长上午有“事” ,原来是给人家当月下老,葫芦里卖的是这药啊!</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这多天,不白忙活啦?”我撅起了嘴,不满地嘟囔着。</p><p class="ql-block"> “谁说的?”薛局长又哈哈一笑,“这不给你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又具体又丰富的素材,使你又能写一篇好文章啦。是的,写吧小纪,把这桩离婚案的始末写出来,把我们社会主义社会的优越性写出来,歌颂真善美,鞭笞假丑恶,推动我们国家的现代化建设突飞猛进。”</p><p class="ql-block"> 肖淑琴、洪天亮都笑了。这次的笑,是发自他们内心的、实实在在的笑。呵呵,薛局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真是个观音大菩萨啊。</p><p class="ql-block"> “纪秘书,电话。”</p><p class="ql-block"> “哪儿来的?”</p><p class="ql-block"> “长途汽车站,一个姓周的姑娘打来的。”</p><p class="ql-block"> 是周波,她还惦记着我。</p><p class="ql-block"> 在奔向电话机的一刹那,我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是的,要写的。我要写肖淑琴,我要写周波,我也要写洪天亮。我要把现实生活中的爱与恨、喜与悲写成书,告诉全中国人。我用我的笔,写好写透我的良心。</p><p class="ql-block"> 哦,人生……</p><p class="ql-block"> (全文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84年4月22日——5月3日</p><p class="ql-block"> 脱稿于晋中第二人民医院家属院</p><p class="ql-block"> 1984年11月1日——元月3日</p><p class="ql-block"> 修改于山西省生物药品制造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