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她的战友们

龙的传人(曙群)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投身抗日战争的勇士们 前言 　　我的母亲叫白皎莹，山西省五台县东冶镇人，正值青年学生时期，爆发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 一时，国士沦丧、战火四起、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她和许多同学一道，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风起云涌的抗战锋火之中。 　　在那艰难困苦的抗战岁月中，她结识了许多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有的才华横溢、有的英勇善战、有的帅气潇洒、有的貌美如花。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很年轻。 母亲常和我们说:“我有时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那些可爱的战友们，她们带着微笑，一个一个地向她缓缓走近，又慢慢的消失在远方…” 进步思想的启蒙人~徐云山 　　徐云山，山西五台县人，母亲的表弟，自幼聪颖好学，积极向上，后来，以优异成绩考取了燕京大学。 他把我母亲的母亲(我的外婆)叫姑姑，每逢寒暑假期，他从北京回来，都来姑姑家做客，有时帮着放羊、有时帮着种地。 闲暇时，母亲等兄弟姐妹们聚在家里的一孔窑洞中，听表弟徐云山讲北京的所见所闻，天文地理、世界大事，无所不包。 他还拿出《新青年》等书籍让母亲她们阅读。他痛斥军阀统治如何独裁残暴，谈论国家为什么会落后受欺，讲解有志青年应该追求民主自由，说明青年人要奋斗才能使国家富强壮大。 徐云山表弟的进步言论，使母亲和她的姐妹们眼界大开，让她领略了外面世界的文明与进步，明白了国家怎样才能发达的真谛。 当日本侵略者把战火烧到华北时，抗日救亡运动也在三晋大地风起云涌。表弟徐云山等人受组织委派，回到五台县家乡组建了抗日救国武装政权，大力号召爱国民众积极参加抗日队伍。 由于长期受表弟进步思想的熏陶，母亲和她在五台县东冶镇两级女校的许多同学一起，毫不犹豫地走上了抗日救亡的道路，经过五台地委干训班短期培训后，便奔赴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在河北省阜平县抗日政权中的税务部门从事会计工作。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从那一刻起，知识分子出身的表弟徐云山，凭着机智和胆量，带领家乡民众，一直坚持在山西抗战最前线，在与强悍的日伪军进行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中，谱写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最终迎来了祖国黎明的曙光。 新中国建立后，徐云山曾任山西省委组织部副部长。 1962年暑期，母亲从辽宁抚顺远路风尘的回山西老家探亲，表弟徐云山在百忙中抽空前来看望她。 这位大官人，文质彬彬、和谒可亲，一口一个二姐叫着。当年与顽敌巧妙周旋的抗日儒将，竟一点官架子也没有，实在是令人感动啊！ 光荣入党的介绍人~赵鹏飞 　　赵鹏飞，山西五台县人，既是母亲的战友，也是她的领导，更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热血青年。建国后曾在北京市图书馆担任馆长。 母亲回忆说，1938年秋，她在晋察冀边区的阜平县工作时，一天傍晚，母亲正在井边洗衣服，她的领导赵鹏飞提着一只水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白汝梅同志，根据你的积极申请和工作表现，经组织上研究，正式批准你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没有预备期，党龄从今天开始算起，我和xxx同志就是你的入党介绍人，记住，根据当前复杂斗争形势的需要。对外千万不能说你是共产党员。还有，你必须把原来的名字改了”。 从此，母亲便把白汝梅这个名字改成了白皎莹。 在那个特殊年月，加入党组织，没有填写党员登记表，没有召开入党宣誓大会是斗争形势的需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正是这个特殊的入党形式，在之后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给母亲带来了整整十年的磨难。 1968年严寒的冬天到来，母亲所在单位~抚顺煤矿学校专政队长找到她一本正经的说:“在当前开展的清理阶级队伍工作中，我们审查时发现你的历史档案中竟然没有党员登记表，更没有入党介绍人签字，所以，我们怀疑你是假党员”！ 母亲听后感到不解的说，“我参加革命30多年，从晋察冀到延安，从大西北到大东北，从没有单位和个人质疑我是假党员。那个年代虽然是国共合作，但入党不能大张旗鼓，都是半公开的，为了以防意外，一般都不填写党员登记表，一但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与现在和平环境入党是两码事儿，这件事儿只要入党介绍人补签证明就没有问题”。 单位立马派出外调人员，去北京找到了赵鹏飞先生，结果这位战友加领导，不知是怕引火烧身，还是丧失了记忆，一口否认说不认识母亲，更没有介绍她入党，(那真是一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啊)。母亲的另一位入党介绍人早在抗战时期就不幸牺牲。此案结果陷入僵局。 根据这种情况，母亲所在单位~抚顺煤矿学校坚持认定，母亲就是混入党内的假党员。于似乎，这些人奔走相告，得意忘形的宣称，我们单位在这场伟大的政治运动中，一举挖出了一个混入党内30多年的假党员，这是我们学校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取得的又一伟大胜利！ 母亲坚决不在结论书上签字。她找到当时的校革委会王主任问，我的假党员案就这么认定了吗？王自信的答道:“可以这么说”。 这些人还不肯罢休，决定要乘胜追击，严刑逼供母亲是不是潜入党内的特务分子，为国民党搜集提供了多少情报等等。皮鞭抽得母亲背后道道血痕，母亲咬牙坚持，硬是没有交待自已的“特务罪行”。 在那个血与火的战争年代，没有遭到敌人皮鞭的抽打，到了和平年代，不仅受到了残酷的肉体折磨，反到成了潜伏特务假党员。 1978年，母亲的老领导、老战友、入党介绍人赵鹏飞，在获得自由和解放的情况下，憣然醒悟，写来一封诚恳的长信，先是叙述了战争年代的革命情谊，又对自已违背良心的做法表示道歉和忏悔。并附来一封签名盖章的母亲入党证明信。学校的个别领导人一看大势所趋，只能乖乖的给母亲平反了，母亲终于摘掉了扣在她头上十年的假党员帽子。 面对当年晋察冀根据地的老战友、老领导赵鹏飞，用毛笔书写遒劲有力的叙旧致歉信，母亲以博大的胸怀选择了谅解。并让父亲也用潇洒自如的毛笔字写了一封信，回敬了当年在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老战友、老领导，冰释了前嫌，他们之间的书信，是坦诚的、更是真挚的。人这一生难免犯错误啊！ 奔赴延安的同路人~郑力 　　郑力，山西五台县人，由于她二姐郑凤凰与母亲是五台县东冶镇两级女校的同学，她们经常往来，关系密切，就此，也认识了她的妹妹郑力。 郑力在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抚顺市妇联主席等职。 不久，母亲与年纪只有十几岁的小妹妹郑力，在徐云山的举荐下，一起投奔了八路军，同在晋察冀根据地工作。 后来，根据地选派一批有文化的优秀青年去延安学习深造，母亲与郑力等人有幸一同前往革命圣地。 当这批人走到黄河边渡口时，阎锡山的晋绥军在此设有关卡，除了征费，还劝阻青年学生前往延安。 其中有一个姓白的连长，专门负责劝返工作。 白连长看见母亲就热情的说:“你叫白汝梅吧，我认识你，我也姓白，咱们都是五台人，白姓在五台县是大姓家族，我知道你家父叫白万槐，曾经与阎长官都是当年同盟会的主要成员，与阎长官一同举义，推翻了清王朝在山西的代理人，那可是山西同盟会的元老人物，你应该追随父亲(当时我的姥爷已去世)，参加由阎长官领导的抗日队伍，河西那边的八路军缺吃少穿，破枪烂炮的，象讨吃的(乞丐)一样，能抗什么日？跟他们胡折腾啥，没有什么前途”。 这时，母亲身边一位叫刘志国的青年接过话风趣的说:“白连长，我们年轻人就是想过那边看看热闹，不行了我们还回来，你们欢迎不”？ 白连长赶紧说:“你们过去肯定要后悔，不行就回来吧，阎长官十分爱惜青年才俊，政府的大门始终是向你们敞开的”。 刘志国开玩笑的说:“白连长，你口袋上别的这支金笔不错，咱们现在是国共合作嘛！都是一家人，能不能割爱把金笔借给我用用，我下次回来再还给你”。 没想到这位白连长到是慷慨大方，毫不犹豫的摘下那支珍贵的金笔，送给了刘志国。 母亲与郑力、刘志国等一行人背负着学习提高抗日本领的使命，乘船渡过了波涛汹涌的黄河，又经过一番跋涉终于到达延安。 他们先后在延安抗大，中央党校学习结业，母亲与郑力留在了陕甘宁边区政府工作。 刘志国这位血气方刚的青年人，抗大结业后，跃跃欲试，怀着一腔爱国热忱，又回到了山西抗日的最前线，担任了部队一名基层指挥员，在日寇九路进攻晋察冀根据地时，不幸倒在了突围的路上，没有骇世惊人的壮举，更没有留下名字和墓碑。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抗战中这样没有留下姓名的英雄小伙何止他一人啊！ 　　母亲与郑力在延安工作的岁月中，患难与共，情深似海，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期间，她们各自结识了相伴终生的革命情侣。在延安写就了革命浪漫主义的爱情故事。 母亲在陕北征粮工作期间，与中央党校的同学，陕西咸阳文化青年杨雨霖结成伉俪。 小她7~8岁的好妹妹郑力，则结识了来自山东牟平的才子袁承绪。峥嵘岁月结友谊，枪林弹雨见真情。 抗战胜利后，母亲与父亲继续留在了延安，在胡宗南大举进攻延安时，部队与敌人在陕北高原的沟壑中巧妙周旋，拖的胡宗南精疲力尽，最后，一举击败了进犯延安之敌。 母亲等政府机关家属也历尽了风险和苦难。在避敌搜巡追赶的转移过程中，母亲怀着二哥，带着两岁的大哥，迈着蹒跚的步履行走在黄土高原的山川之间，在叮咚的驼玲声中，跋涉数百里，终于又回到了延安。 与此同时，郑力与袁承绪被派到了东北吉林的通化地区开展工作。 他们的部队遇到了杜聿明指挥的二十万美式装备军队的疯狂围剿。 为了扭转被动局面，东北民主联军发动了“三下江南，四保临江”的大反攻战役，并取得决定性胜利。 郑力与袁承绪也经历了那场残酷战争的考验。当时袁承绪在通化地区负责财贸工作，他积极地为部队筹集运送了大批作战物资，为确保战役胜利做出很大贡献，得到部队首长的表扬和嘉奖。 　　袁承绪这位博才多学，英俊帅气的山东青年。温文尔雅，讲话慢条斯理，凭着才智，在战争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财经工作经验，为新中国建立后的财贸经济工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建国后，先在沈阳地区做财贸工作，之后调到抚顺市委，先后担任财贸部长、副市长等职。 郑力是一位有文化、有水平、为人热情、性格直率、端庄漂亮，开朗活泼的女领导干部，曾任抚顺市妇联主席。 　　我的父亲和母亲在新中国建立后，从中共西北局调到沈阳工作，之后又到抚顺市工作。先在抚顺煤矿学院工作，后调抚顺市委文教部任职，在一次抚顺市委会议上，袁承绪、郑力认出了我的父亲，会后，二人专程来我家看望他的老大姐，我的母亲。 见到母亲后，郑力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拉着母亲的手，一口一个白大姐、白大姐的叫着，母亲也跟着低声抽泣，场面动人。 郑力接着说:“我们当年去延安路上历时近一个月呀！一路上白大姐象对待亲妹妹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病了喂药喂水，饿了递菜递饭，嘘寒问暖，令我终生难忘呀！我们共同咬牙坚持走到延安啊”！ 两位患难战友加同乡，从延安分别近20年后重逢于抚顺市，此时的激动心情，怎能用语言来表达，全部都是热泪啊！ 之后的岁月中，便是姐妹二人的你来我往、互诉衷肠。 有一年，郑力的二姐郑凤凰来抚顺看望胞妹，三姐妹加校友相聚，格外亲热，她们高兴的用我们难以听懂的山西五台话亲切交谈起来，把我叫蒙，把坏蛋叫灰鬼，把马夹叫腰子，把脑袋叫得老，把棉鞋叫窝窝。听得我们这些孩子们捧腹大笑。 郑力的大女儿叫袁化临，二女儿叫袁渡江，儿子叫嘉欣(音)。据说都是为了纪念东北解放战争的“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著名战役给孩子们起的名字。 1970年干部下放农村走五七道路，我们家插队到清原县北三家子公社西大林子大队。郑力和袁承绪他们去了南口前公社康家堡子大队。 1971年冬天，受母亲之托，我去南口前公社看望了郑力阿姨一家。 下了火车，踏着积雪，拎着两瓶玉米香白酒，两包槽子糕，步行约十里，来到了康家堡大队。 郑姨住在背靠大山的几间草房中，她见到我是又惊又喜，一边用苕菷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花，一边用带有山西味的普通话招呼我进屋上炕坐，一付农村普通大婶的打份，只是比先前胖了一些。 进屋坐到热炕上后，见到院子里一群鸡鸭鹅咕呱乱叫，不远处堆着一大垛柴禾，一幅农村过日子人家的生活景象，好不红火啊！ 问起袁叔叔，她说去县里开会去了。丰盛的晚餐后，我在她家热乎乎的炕上舒服地睡到雄鸡高声破晓。 临别时郑姨拉着我的手千叮万嘱，给我白大姐代好，有空就来玩。双泪长流、唏嘘不已！我背着一大堆土特产依依不舍的惜别郑姨。 　　在母亲的回忆中，还有几位一同参加八路军的女战友，她们分别叫赵守清、杨秋阳，都是母亲当年在山西五台县东冶镇，两级女校读书时的最要好同学。 赵守清在建国后，担任太原市妇联主席; 杨秋阳则在北京市某中学担任一名副校长。 她们在艰难岁月中，曾一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闯过日寇的严密封锁线; 也曾一同顶着枪炮声，为前线运送过粮草弹药，可谓不顾生与死，何惧苦与难。 母亲说有一年，日寇大举扫荡晋察冀根据地，部队决定分散突围，她们几个姐妹化装后，加入逃难的人流之中，迅速撤往晋西北地区，一路上，只见逃难百姓拖家拉口，荒不择路，不知敌人会从哪里突然窜出来。 　　撒退途中，一个青年农民突然跑上前来说，“一看你们的短头发。就知道是八路军，那边土崖下，有一个放羊人避雨的小土窑，有一个小女娃死在了里面，人家都说象是八路军，你们过去看一下吧”！ 她们走进洞中，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仔细一看，认出了原来是军区宣传队一位能歌善舞的女战士，虽然已没了气息，却不见身上有伤口。可能因为过度劳累加病饿牺牲在这里。 　　母亲他们花钱雇了几个舍不得离开村子的老人，前来掩埋小战士，为了防止野狗撕咬遗体，他们用石块加黄土，封住了那个低矮的小窑洞，草草埋葬了这位不知名的小战友，又匆匆加入了逃难人群。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令人不堪回首。 后记 　　八十年代中期一天，母亲在家中接了个电话后，呆坐在沙发上许久没有缓过神来，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说到，她最亲密的战友，亲爱的小妹妹郑力同志，患肝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了，说完泪如泉涌。 追悼会回来后，母亲茶饭不思的说到:“真是黄泉路上没老少呀！郑力妹妹比我小了7~8岁，万没想到却走在了我的前边呀”。 寂寞嫦娥舒广袖，泪飞顿作倾盆雨 入夜后，母亲静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星空，仿佛又看见了当年亲爱的战友们，徐云山、赵鹏飞，郑力、袁承绪、刘志国、赵守清、杨秋阳以及那位不知名的小战士，他们含着深情，带着微笑，在母亲眼前逐个浮现，战友啊！我们何日再相逢！ 如今，母亲和她的战友们都已作古，他们追求的让人民当家做主、共同富裕的理想和目标，还没有完全实现，还需要后人砥力前行，不懈努力，把中华民族真正建设成一个高度文明、先进发达的国家，让人民共享繁荣带来的福祉。 2024年七一节前夕的一个夜晚，我站在大连居室的窗前，遥望着银河，双眼湿润，在闪烁的繁星中，隐约找到了母亲和她战友们的星座！愿她们在天堂中，忠魂千古流芳，精神永放光芒！ 谢谢各位美友浏览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