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虎痴画家张善子在南部

开心

<p class="ql-block">  南部县向来非以人文誉世,好在留传了几折艺术传奇,山川便有了一些灵动。</p><p class="ql-block"> 唐天宝年间,画圣吴道子奉敕绘制《嘉陵江三百里风光图》,寓宿县域三清乡罗寂寺,遗墨《白描观音像》,于石壁留篆而传世千年。这南部历史上与画家有迹有寻的第一次相遇,毕竟时序太远,穿越太玄,言说颇难。</p><p class="ql-block"> 1260年后的民国,画家张善子的来到,实现了南部县与画家的第二次相遇。那是百年前的旧事,机缘际会,尚可考出一段新鲜如初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1920年初夏,受川北盐运副委,张善子任南阆盐场知事,来到盐署地南部县城履职。南部城乡散漫盐井15000余口,为四川第四大盐场,川北的首场,嘉陵江畔的县城商贾辐辏,市场繁荣。虽然他上任时节恰逢国民党内讧,川、滇、黔军混战正酣,县域西南边陲战火纷飞。</p><p class="ql-block"> 张善子在盐署办公行事颇受羁绊,恍然有人觊觎南阆盐场知事这个肥差,这也许是督军熊克武与省长杨庶堪同室操戈的后继效应:哪个军阀不想把大宗的盐税财富掌控在自己的亲信手里?张善子在文庙街盐署大院内,食宿其间,足不出户,鲜与外交。公务毕,闲适之余略显寂聊,便耽湎作画——他不苟言笑,声称自己的画一文不值,万金不卖。</p><p class="ql-block"> 一日,他吩咐杂工,去街上药店买几斤藤黄。藤黄既是画虎的主要颜料耗材,还是一味有大毒的名贵中药,于画又有防虫蛀的作用,产于越南、泰国和印度等热带地区。</p><p class="ql-block"> 杂工径直来到张爷庙街口川北最大药商“游恒丰”店铺,开口买几斤藤黄,着实把店员吓了一跳,惊动了后院。老板游和轩亲自出来弄清原委,顿时心生一念,说:量这么大,需稍候几天,待备齐后,“游恒丰”自会派人送上。</p><p class="ql-block"> 时间到了,秤足量,用油纸包扎妥,装入木匣,游和轩吩咐伙计:送到盐署后,放下就走,不得收钱。张善子何等世故,见藤黄送来却不收钱,立刻洞察其意,便带话问曰:我绘几幅画吧,如何?感其豪爽利落,游老板当不含糊,回复道:我有三个儿子,请三幅虎画吧,藤黄不敷,随时补上。如此这般,南部城的“游恒丰”商号获得了三幅张善子虎画:一幅上山虎,一幅平地虎,一幅下山虎。</p><p class="ql-block"> 冬月某日,一仆人来到盐署大院,送来署名余锦江的请帖,诚邀知事第二天赴筵。县城的盐商大佬余锦江是南部福音堂的首位中国人牧师,社会名望卓著。在盐署,虽有手下襄助帮办,但张善子身为盐场长官哪能尸位素餐,为了摸清盐业细微,不免亲与地方过往迎合,渐渐地与县城名流及盐商熟稔热络,余锦江便是契友之一。第二天上午,张善子屈尊纡贵,步行约700米,出文庙街,转右穿赵家巷,再入南街至三元街,远远瞧见余锦江、游搏九、张海儒、游景芳、游和轩等一众基督徒商界巨贾伫立福音堂侧余宅大院外街口。众人迎上去,簇拥张善子入院,然后分坐堂屋,一阵茶叙寒暄。既为名流Party,或鲍鱼海参,或烤乳猪乳鸽,菜品极尽奢华,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彼此尽兴。余牧师见情到意到,拿捏站起,侧向知事俯身,说道:虎公,请挥挥笔,让我们开开眼界,目睹你作画的风采。开筵前,互有默契,派人将张善子的画具拿到了余宅。</p><p class="ql-block"> 自号虎痴的画家张善子,在余家备好的案桌上,将毛、砚、纸、墨包括藤黄均一一摆置妥当。他先沉吟片刻,然后下笔如神龙游走,画纸上出现了一支黄黑条纹相间、眼睑圆睁的大老虎,挟风似地从竹林里直面冲将出来;近侧,两个小老虎,憨态可掬,远处一轮红日西沉,半没地平线下。现场,众人颔首低眉,敛气凝思,待到画成,惊呼连连。张善子兴致高涨,说到:我再画点什么呢?接着画了一幅灵性、生趣的《嬉猿图》,题文二百余字,叙述其构思过程,落款写上“锦江牧师”,时序“庚申冬月念二”(1920年12月31日)。见余牧师的小女乖巧可爱,张善子兴致所至,画了一幅帐帘,称这是游戏之作,不署名了,给小女孩画着玩吧......</p><p class="ql-block"> 在南部,张善子留下了不少画卷。知情人透露,他那由“终南进士,辅正除邪”八个大字组成的钟馗硃画像最著称;在为“搏九兄”画的上山虎画上,他题诗:“不肯低头在草莽,冥冥孤高弱烈风”;在为“朗轩先生”(藏朗轩,外地人,盐务官)画的虎画上题诗:“豺狼当道日,猛虎在山时,高卧不轻出,恐为识者嗤。”</p><p class="ql-block"> 同期任上,张善子平生第一次纳徒,收南部人周维新为亲灸弟子。</p><p class="ql-block"> 时过境迁100年后,游和轩孙子、余锦江外孙游传羔老人回忆说:传给我父亲那幅是上山虎,过去一直挂在中堂,记忆里那虎回首左顾,霸气侧漏;不过,余家外婆保存的那幅虎画更为精微,其色彩斑澜,动静相宜,气韵灵动,其尾如龙,涌动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游和轩的另一个孙子,游传道老人讲他家那幅是下山虎,他介绍捅通楠竹节,待荫干后,将画与少量藤黄装入,再腊封,可长久保存画作。</p><p class="ql-block"> 1921年11月1日,驻南充第五师师长何光烈以嘉陵道道尹公署科长江宗海强行接掌南阆盐场知事关防,张善子遂被排挤,离开南部移署阆中,直至11月正式卸任。在阆苑,张善子更勤于画虎,有《虎图》题“壬戌(1922年)秋,七月廿二日,绘于南阆任”,又有锦屏山上勒石刻碑《上山虎》《下山虎》。是年,在重庆售他的虎画一张,标价1200元,引起轰动。</p><p class="ql-block"> 张善子带着遗憾离开南部城,是否与南部关系就此终结了呢?几年后,一个叫王舜钦的南部县城青年走出川北僻壤,顺江东去,过夔门到上海,进入新华艺术专科学校学习国画,或许与张善子不无关系。</p><p class="ql-block"> 由此,本土籍画家上场露脸,开启画家与南部交互的2.0版。</p><p class="ql-block"> 注:根据游传羔、游传道、游传书、席建军等人口述,参考《南部史志资料》(1986年第一辑)、《张善子的世界》(汪毅著,九州出版社)、《安持人物琐忆》(陈巨来著,上海书画出版社)等编写。</p><p class="ql-block"> 附:吴道子《白衣观音像》余韵</p><p class="ql-block"> 一位85岁长辈看后《百年前,虎痴画家张善子在南部》文,传来一段话:</p><p class="ql-block"> “1960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遵义工作,终日无所事事,除了泡图书馆,就是到相距百米的公园去发呆。有一次,坐在一张石桌旁边,发现桌面竟然是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赫然刻着一尊线条流畅飘逸的观世音菩萨像!更加引起我的注意和兴趣的是,碑文有“唐吴道子观音像”“碑在阆中东龙山”“家大人司铎南部曾搨数十纸(碑文撰写者达县王正玺的父亲在南部县担任天主教神父时曾经拓了数十张吴道子的观音像)多为亲友携去”等语,说明这尊观音像竟然是来自我的家乡南部县。因此,这块石碑就给我留下了难于忘怀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过了许多年,我再去公园寻找这块石碑,它竟不翼而飞,没了踪影。</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许多年,我陪一位亲戚到遵义城里的湘山寺礼佛,偶然发现吴道子的观音大士已经“飞”到湘山寺,被供在一座专为她修建的碑亭里,享受着香烟、鲜花和供果......</p><p class="ql-block"> 朱永宁 2024年6月27日23:05:2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