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客/再无江湖

瑞不可挡

昨晚大抵是喝放飞了，有了沉醉不知归路的意味，在小区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我是哪个？我是哪家的？我家是哪家？ 搬住小区十多年，竟然没有结识过新朋友，就算咫尺之隔的邻居，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我真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 连每天丢垃圾必定经过的人家的小泰迪，每一次都要爬起身子警惕的打量我，像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就夹着尾巴一面退缩，一面暗自低吠几声。 有时，主人在身边，就冲着我厉声咆哮出一只藏獒的声势，挂在脖子上的狗链被拖曳得险象环生，紧绷欲裂。 狐假虎威，装腔作势，其嘴脸像极了某些位置上的角色。让人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隔壁人家读幼儿园的小朋友，机灵可爱，热情礼貌，每次遇见我都嗲声嗲气打招呼，有时喊我大爹，有的时候喊我叔叔，也有时候喊我哥哥。还是小朋友率真，童言无欺，不晓得下次见面会不会喊我：嗨，兄弟？ 秃发童颜，瞧，我这该死的越活越年轻！ 不似在江南老家，无论男女老少，辈分高低，无论多久未见面，一瞟见我，甚至仅凭背影，就能准确无误的打招呼，从未含糊、从未生疏。 九十余高寿的大奶亦是如此。每次回老家，刚转出打铁房拐角，在高高的高客之上，她总能第一眼认出我，喊着我乳名与我打招呼。完全不是自谦中的那个老眼昏花、没有记性的老人。与大奶一样，高客上的所有老家人们从未把我视为过外人，只是高客上越来越难以见到人影，空空荡荡。 驾车回老家路上，从大坝到水井河，早早晚晚经常与黄牛群狭路相逢，有跟车的时候，眼看着前面的车辆被我行我素的牛群阻挡，无论怎样声嘶力竭鸣笛和吆喝，大牛小牛，黄色、黑色、花色的牛均充耳不闻，拒不相让，无可奈何，车辆只能跟着牛屁股亦步亦趋。 遇到我车子打头，后面的就沾了光，牛群透过挡风玻璃瞥见我霸气侧漏的江南本地人气质，旋即收敛起蛮横，自发靠边让出通天大道。 老家巷道最里面的三公家喜欢上了养狗，看家狗总是在巷道口严阵以待，对陌生人寸土不让，而对我自始至终礼貌有加，摇摆着尾巴把我从巷道迎送到家。就算是初来乍到新收养的狗，对我也不曾生分，想必是远远就嗅到了我骨子里的江南人气息。 记忆中，老家养狗的人家很少，美其名曰怕吵，实则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差点就养不活自己，何况一只狗。因此对猫猫狗狗，我谈不上喜爱与否，一直，井水河水互不相犯。近年来，随着年龄渐长，心底反倒慢慢接纳了它们，特别是在老家。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的老家，寂静、空落、冷清，鸡犬相闻已覆水难收，没有了鸡鸣的农村，几声零星狗吠是老家最后的热闹和倔强。 昔日高客的热闹盛况，正逐渐演化成为往事、故事，生怕有那么一天会成为传说。多少次回老家，我总是刻意的伫足高客，举目四望，再也见不到瓦房上缥缈的袅袅炊烟，人间烟火消失在琳琅满目的家用电器里。 黑夜早早将村庄吞没，四野茫茫，已然没有了电筒、火把光的若隐若现，灯火可亲被高高的围墙和铁大门禁锢得严严实实。 高客上下，人影寥寥，半天光景幸得有一只懂人情世故的小狗跑上来与我为伴，坐立起身子凝望着前方，那里，水泥厂的烟囱曾白云飘飘！那里，暗夜中的马鞍山曾鬼火流动！那里，水泥厂的广播声曾在溜索头回荡！那里，我的理想踏马仗剑，走过四季，走过云天，走过朝暮，时至今日，仍悠荡其中...... 白云苍狗！那些在高客上讲白话的老家人们的音容犹在，老祖、老祖太、外婆......如今高客只剩下加固牢实后焕然一新的寂寞！ 心绪泛滥成灾，《登幽州台歌》压抑不住蹿上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实，怆然而涕下！ 老家的高客俨然已比不上城里“高客”的热闹了。一个是小区的“小高客”，原本是小区进门的“门面”，一个半弧形的水池，中心是一个圆圆满满的喷泉。几年来，都没有喷过几次。也好，便成了大人们放养小孩的场所，大人们围坐在一旁或刷手机，或家长里短聊天，放任小孩们在弧形的台阶上蹿下跳，追撵打闹。江湖是人情世故，江湖更是打打闹闹中的其乐融融。有小孩的地方就是一个热闹非凡的江湖。 这样快乐的时光我童年时曾一抓一把。曾几何，老家的高客风雨无阻一直是这样的江湖。 距小区不远的欢乐湖公园，我视之为“大高客”，茶余饭后是腾冲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傍晚时分，公园里人生百态。宽敞的一隅被不同的广场舞队伍占据，在相互掺和却又互不干扰，歇斯底里的音乐声中各自起舞，物我两忘。 湖边敞亭，和着二胡和手风琴伴奏，大爹大妈，嬢嬢阿姨尽情展露歌喉，完全不用顾及音调的“左”飘右忽，不用顾及欢乐湖畔人群的感受，往往来来，大家都不过过客。 灯光璀璨处，经整顿后，有所收敛的主播们粉墨登场，旁若无人卖力的又唱又跳，装嫩卖萌，只为挽留住另外一端手握手机，坐以待宰的“粉丝”，米线，饵块，面条，酸辣粉，稀豆粉……皆为盘中餐！ 正是这些城市里的“高客”，彰显着魅力腾冲的格局，大度，容纳着不同人群对幸福的求同存异。 只是这些城里的“高客”我已然无法融入其中。我只是一个自作清高，内心孤寂的旁观者，和这样热腾又世俗的距离既近又远。 我的魂魄已然停泊在了老家的高客，纵然高客已冷清得毫无江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