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树

阳明天下

生命树　　　　走进院坝，印老爷子顿时大惊失色。院坝中间那棵香樟树居然不见了。　　香樟为本地树种，树干笔直，四季常青，成才快，木质坚硬，是修房造屋和做家具的好材料。　　院坝里的那棵香樟已长了四十多年，主干大碗口般粗，夏天举着繁茂的枝叶，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既能遮阳，也能挡雨。　　树是印老爷子为大儿子栽的。大儿子出生时逆产，折腾了半天不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却不出声，打了几下屁股，还是不哭。印老爷子惶恐不安，后来找张半仙掐指一算，说是前世的孽缘未了，必遭凶灾，要化解，必须栽一棵树，最好是香樟。印老爷子连声道谢，把家中唯一的一只下蛋鸡给了半仙。　　那棵树长势一直很好。二十多年前春旱连着夏旱，很多树都干死了，它依然翠绿。那时，印老爷子就知道，大儿子的坎过了，将来肯定会有出息。事情果真如他想的那样，大儿子不仅考上了大学，还端上了铁饭碗，如今已是县住建局局长了。乡亲们都夸大儿子能干，有本事。但印老爷子心里明白，大儿子的一切，靠的是那棵树。毕竟，比大儿子有本事的人，多的是。　　树就是大儿子的命。印老爷子看得很紧。冬天，怕树遭虫钻，就在树干刷上白灰。为了守护这棵树，无论大儿子怎么劝他，他和老伴都不进城居住。　　那么大棵树，挖机也得弄上好半天，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来偷？印老爷子疑惑了半天，终于想起前段时间，有几个买树的人来过村里，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肯定是幺短命干的！想到这里，印老爷子气得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印老爷子把小儿子叫幺短命。幺短命虽然和大儿子一个妈生的，德性却大不相同，不仅不爱好学习，还养成了好吃懒做和赌博的恶习，做事从来没个正经。二十三岁那年，印老爷子托人好不容易给他说了个老婆，结婚不到三年，就让他给气跑了。印老爷子骂小儿子，混账东西，你咋不短命呢！幺短命鼻子一哼，说，放心，我不会短命，怎么也会死在你后头！印老爷子气得直跺脚。　　老子去城里才两天，你就把树卖了，再多走几天，不把房子买了才怪！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印老爷子气得咬牙切齿。　　可幺短命不在家，去乡场上打牌去了。天黑尽了，幺短命才回来，满嘴酒气，东倒西歪的，见了爹，也没招呼一声，进屋倒床就睡。　　起来！印老爷子吼道。　　有啥事明天再说。幺短命说完，打着鼾死猪一样睡去了。　　整整一个晚上，印老爷子都合不上眼。树没了，大儿子会不会出什么事？张半仙当年说过一句话，树在人在。他担心得要命。　　那棵树呢？天刚亮，印老爷子叫醒了幺短命。　　卖了。幺短命擂了擂眼说。　　败家子，那棵树卖不得的！印老爷子骂道。　　又不是人，咋卖不得？几万块钱，傻瓜才不卖，不卖作柴烧啊！　　你晓得个屁！老子打死你！印老爷子抓起墙角一根木棍。幺短命跳下床，抢过木棍丢在地上，接着，从裤包抓出一大把钱说，这是卖树子的，一共三万，我用了两万，剩一万，全给你！说完，出门去了，丢下印老爷子一个人站在那里，像一截木头。　　印老爷子站在屋檐下，望着空空的院坝，叹气不断。　　印老爷子整天都忘不了那棵树。尤其是看到电视里报道又有某某官员被抓了，更是提心吊胆。每次看过之后，他都要进一次城，提醒大儿子千万不要收别人的钱财。　　大儿子每次都笑看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干那种蠢事！　　不干就好！不干就好！印老爷子唠叨着。为了稳妥，又在院坝里栽了一棵香樟树，还去庙里上了一炷香。　　一年后，那棵树就已经一人多高了。树长得好，大儿子运气也好，不久便提拔成了副县长。　　印老爷子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对那棵树更加爱护，防虫，浇水，一样不落。　　但大儿子终究还是出了事，有一天，竟被纪委叫去了。　　消息传来，印老爷子昏倒在地。医院醒来，指着幺短命的鼻子便破口大骂，短命鬼，是你害了你哥！　　幺短命一声冷笑，说，我又没告他！　　你如果不卖那棵树，你哥就不会出事！败家子，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越好！印老爷子吼毕，即刻又昏了过去。　　幺短命觉得很委屈，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一棵树有那么重要吗？只要你不收别人的钱，啥事都没有，我一没偷二没抢，惹谁了？ 意想不到的是，当天晚上，大儿子竟突然出现在医院。来时，印老爷子还在昏迷。大儿子含着泪说，爹，我没事，只是被叫去印证个情况。您放心，我从没乱伸过手！不会有事的。话没说完，印老爷子就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