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香五月

云岭樵

　　

麦香时节的五月，总会想起我童年时金沙江边的故乡。

（江对面是我的故乡，隶属于玉龙县石鼓镇，这边是香格里拉的车轴村。）

我的金沙江边的故乡。正中间就是我曾经读小学和附设初中的学校。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故乡格子完小上小学，那时候的乡村小学，一学年除了暑假和寒假，还有农忙假。农忙假正值农历五月，是麦收和插秧的炎夏时节。

　　

五六十年代的格子完小，除了本村的孩子，还有一些上下村庄的高年级孩子也住校就读， 学校教学很正规 ，老师要求也严格，每天早上都要当面跟老师背诵头一天布置的课文，交一篇毛笔大楷。记得刚上学，我的一个堂哥已经上到六年级 ，我常常和他一起背书，记得一天早上，他背白居易的《观刈麦》，我在旁边听，觉得这首诗明白晓畅，琅琅上口，而且感到特别亲切：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垅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岗。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蔽筐。

问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田家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我今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也许小时候记忆力好，堂哥会背了，我也差不多会了。小时候读过的古诗，大都记得，特别是这一首《观刈麦》，年逾古稀的今天，依然清楚记得。

白居易其时为周至县尉，应该是现在的县委常委一级的官员吧，他能体会到“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这和他的《卖炭翁》里的“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賤愿天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并非刈麦者不知热，卖炭翁不知寒，而是严酷的现实环境和强烈的心理反差造成极端的社会矛盾，诗人的灵魂深处对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对社会的不公做出无情的揭露和批判。

由此，喜欢上了白居易。并且，认为真正的诗人，都具有悲悯的人文情怀，都是品格高尚的人，这样的人，即使做官，也能清正廉洁，能为百姓着想，替老百姓办事。这是古往今来的许许多多实例证明了的。远的不说，1993年至2002年，令狐安主政云南，他在任的九年间，走了云南许多贫困山区，是唯一到过最边远的独龙江乡的省委书记，有一次，到一个贫困县视察，当地政府给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接待宴席，他拂袖而去。他有一首诗写道：

茅顶泥楼旧板床，

面青肌瘦破衣裳。

春城一席红楼宴，

深山十年贫家粮。

第一次读到令狐安的诗，是在《边疆文学》上，其中有一首是写石鼓的：

青峰壁立水云间，

金沙南来直北还。

神兵当年曾飞渡，

万里长江第一湾。

写得极具气势，非诗人情怀难以为之。我还喜欢他的《咏剑川》：

霞染金川千行柳，

钟鸣丹峰百尺楼。

石蕴瑰宝湖藏剑，

名山胜水两风流。

剑川有誉为“南天瑰宝”的石宝山石窟造像，有剑湖等等名胜。诗人把地方名胜古迹巧妙地融入诗中，写出了他对所到之处的真情实感，毫无老干部体的作做与勉强。

（我以令狐安为例，是在他之后，李嘉庭，高严，白恩培，秦光荣先后几任书记，都因严重贪腐而倒台判刑，特别是白恩培，被昆明人称为“白霸天”，祸害云南达十年之久，真正为官一任，祸害一方，他的刑法最重，无期徒刑。）

1966年小学毕业，接着读小学附设初中班，没有了正规的部颁教材 ，文革三年，语文课读的是《毛主席语录》和正式发表过的毛主席诗词，所有的诗词都背得滚瓜烂熟，也很喜欢，特别是《沁园春雪》和《沁园春长沙》。三年初中，连数学第一册都没有学完。15岁初中毕业，进云岭深处的格拉丹草原，放马，后来在公社水库工地当民工，山中数年，一本龙榆生编的《唐宋名家词选》伴我度过几乎无书可读的寂寞时光，李白，苏东坡，辛弃疾，李清照，柳永等人的一些词作抄写过，背过。1977年的冬天，以水库民工的身份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竟然幸运地成为七七级大学生。大学期间，曾经认真地背诵过白居易的《琵琶行》，《长生殿》，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李白的《将进酒》等等名篇。上大学前，一篇古文也没有学过，是古典文学课的黄宗谷老师要求背诵的《滕王阁序》等一些古典诗词文赋，使我弥补了初高中古诗文的欠缺。黄老师本人仅高中毕业，他要求我们两个班级的学生要当面站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的背诵，稍微有错漏就要重新回去背，难为我们七七级大学生有的已经30多岁，还要像小学生一样，站在老师面前背书。现在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今天看来，这对于我们古诗文的修养，确实受益匪浅。

似乎有点扯远了，还是回到“麦香五月”的题目上来。

小学时代，在我的云岭金沙间的故乡，农忙假期，是我们童年时最快乐的时光，麦田间的田埂上，野草莓熟了，红的白的，大大小小如珍珠缀满陇畔，沟渠边一串串茨泡儿（覆盆子）由红变黑，一个个吃得像乌嘴狗。我们还会把麦穗放在火里烧，然后揉搓出烧熟的麦粒吃，那新麦的香味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天热了，小河边水碾房水磨房的水坝里，清凉无比的河水是我们游泳的天堂，狗刨，小鸡踩水，狼过海，反凫，因为小，也因为都是男孩，大多光屁股裸泳，没有人笑话，也没有害羞一说。

当然，不是光玩耍了，也曾经跟在大人后面拾过麦穗，八九岁吧，那时还是生产队，拾来的麦穗要颗粒归公。记得有一天，在江边下坝田，母亲她们一群妇女在前面割麦，我们在后面拾捡掉落的麦穗，突然扑通通从前面不远处的麦田里飞起一只野鸡来，把人们吓了一跳。我跑去一看，见到一窝野鸡蛋，淡绿色的，一摸还温热，用帽子兜着回家煮了，剥开才发现里面的小野鸡都已经成形，只好丢弃了。

割麦的时候，秧田里的秧苗也长齐了，细绒齐整，翠绿可人，和金色的麦田形成赏心悦目的色块。麦收结束，犁翻麦茬，放水泡田，接着，就是开秧门，进入五月栽秧季节。

最难忘五月栽秧，有一个节日，我们叫五月端午，这一天小孩子要在手上系五彩的丝线手索，额头上要点雄黄，金沙江边似乎没有包粽子的习俗，但是这一天生产队里要杀几头猪，每家都会分到几斤新鲜肉，用新麦面蒸包子，蒸包子要採新鲜的松毛来蒸，于是，这端午的包子就有了松针的清香，新麦的甜香和鲜肉的糯香，这是真正的故乡的味道，是五六十年代江边孩子一生都忘不了的味道。

歌手李健的《金色麦浪》，优美动听，借麦浪写青春爱情的美好。五月的麦田，那闪耀着最纯净的金色是色彩中最响亮的，在南风中涌动起伏的麦浪是乡村最动人的画面。

江边五月，石榴花开得正艳，青脆李离核了，到处可以听见布谷鸟的鸣叫，蝉声热闹了炎夏，养蜂的人家割蜜了……

真的怀念童年的故乡，怀念故乡麦香的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