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回 西 藏 （下）

心在路上

陈克喜

实际上，第一阶段翻越高黎贡山、穿越丙察左和深入秘境墨脱，既是旅行体验，也是为第二阶段穿越“世界屋脊的屋脊”——阿里，所做的“适应性”铺垫。

　　5月12日上午，我随周领队由波密，越海拔4730米的色季拉山口，经林拉高速前往拉萨，继续参加俱乐部5月13日至29日17天穿越阿里南线的行程。下午抵达拉萨后，几位朋友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和壮行晚宴，意重情深。

5月13日上午，我与网上报名而来的8位队友，由深耕西藏的资深领队周队和孙队带队，组团开始向阿里穿越。

　　阿里，是一片拥有36万平方公里、相当于3个浙江省的广袤土地，常住人口只有10余万。在这万山之祖、百川之源的阿里，从南到北，高原面次第抬升、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山脉连绵，气势磅礴，湖泊密布，神圣清澈，是境内外几条著名江河的发源地。

阿里是西藏的“毒药”。高海拔恶劣的气候条件、人迹罕至的“无人区”，以及隐藏在这片高原冻土上的诸多历史迷团，无论是对探险者，还是旅行者，都散发出独具一格的魅力，令人心驰神往。

　　我们的行程是沿阿里南线以南、尽可能贴近喜马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在千回百转的国道、省道、县道和如毛细血管般的乡道上向阿里穿越，然后沿狂野大北线，穿越遍布湖泊的羌塘大草原，经改则、尼玛、班戈和当雄回到拉萨，走的是一条全国顶级自然风光环线。

头两天主要是前往羊卓雍措和普姆雍措。沿乡村道路深入圣湖羊湖岸边和探访羊湖北岸半岛上有“世界最孤独的寺庙”之称的日托寺。六百多年来，方圆几十公里几乎无人烟，但一湖一庙、一僧一狗，远离尘嚣，独享寂寞，天地人融为一体，无不让探访者洗涤身心。

　　普湖岸边的推瓦村有一座“世界最高的寺庙”——推瓦寺，海拔5400米，在靠近不丹边境的悬崖峭壁上，已经存在了近千年。村民认为这里是连接人间和天堂的入口，我们既然来了，自然也要挂个号。

这两天的穿越和环湖游览，都是在海拔5000米上下，未在拉萨作适应性停留的队友，有几位已经开始出现了较重的高反。

　　5月15日，从岗巴县前往位于中印尼边境、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称为“世界尽头”的曲登尼玛冰川，我们两台车似乎总是在几个山窝窝里转圈圈，沿途平均海拔4700米，满眼是荒凉、空旷和光秃秃的山丘，如在无人区穿越。

抵达冰川景区停车场后，从海拔5560米开始，大家徒步向海拔抬升近200米的三条冰川中最美的铜湖冰川前行，虽然冰湖、冰川确是瑰丽壮美，但行走在如此高的海拔上，沿着山间碎石小路要慢慢翻过几个垭口，边走边喘着大口粗气，每一步都走得特别沉重，往返约四公里，对意志力和体力也是极大考验。团队十人只有周队、我和另一位队友@晓鸥最终到达冰川跟前，全程用了3个半小时。

　　走近这远古冰川，感受它反射的冷艳蓝光，触摸它亿万年来孤独的冰体，欣赏它幽蓝色、翡翠色的冰洞和裂缝所展现的极寒之美，才发现它圣洁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就像树木的纹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记录着冰川的年龄，层层叠叠，仿佛是时间的长河在岁月的边缘刻下的华丽痕迹。

　　离开冰川，在前往定结县的途中，高原戈壁、荒漠、湿地，反复出现在视野里，大风把山头的尘埃刮得弥漫滥舞，尤如一幅幅沙尘笼罩的水墨画，不停的变幻着这粗狂之美。

前往珠峰大本营的道路虽算不上艰辛，但也够折磨人的。九点过定结县边防检查站后，就进入了珠穆朗玛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上洛子峰观景台遥望珠峰、过十万沙丘，再经珠峰边检站抵珠峰景区大门，本以为很快就会与珠峰正面“交峰”，结果进门之后还有100多公里山路，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翻越海拔5300米的加吾拉山垭口，在寸草不生、全是土黄色山包上走过108拐，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抵珠峰小镇游客中心。办完入住，吃午餐已经是14时了。

为观日落，我们于15时乘观光车上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又是近一个小时的“预热”，终于可以和珠峰“面对面”了。在大风和强紫外线光照下，纪念碑广场、绒布寺、观景台前都有等候珠峰显露真容的游客，但珠峰始终躲在厚厚的云雾中若隐若现，直到太阳下山、气温明显开始下降，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撤离大本营。

　　第五天，大家带着一丝惆怅前往珠峰的后花园——吉隆沟。翻越海拔5200米的孔唐拉姆山垭口后，沿吉隆藏布峡谷抵吉隆沟（镇），大约70公里的路程，海拔直降了两千多米、只有2850米了。

一条吉隆沟，半部西藏史。吉隆不仅有厚重的历史文化，如生长于斯的米拉日巴大师、从此处入藏弘法的莲花生大师和阿底峡尊者、从尺尊公主的联姻之路到大唐王玄策三入天竺、创建于此曾在元代盛极一时开启政教合一的萨迦派，还拥人傲人绝美的自然风光。只是，较低的海拔、怡人的气候，我们得优先好好洗头洗澡洗衣服，其他的要先放“脑后”了。

一夜好觉起来，团队先是沿盘山公路赶往镇北面的高山顶上，欣赏有“天堂部落”之称的乃村日出和“日照金山”，可惜雾浓无缘；后经南面扎村方向往“亚洲一号观景台”，沿碎石路面蛇行而上山巅，终于观赏到中尼境内数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之美。

下山时，太阳正照在向阳的几座山坡之间，姹紫嫣红的野生杜鹃漫山遍野，格外妖娆。

　　地处边陲的吉隆沟，离日喀则市490公里，离加德满都130公里。午饭时，我见镇里有家湘菜馆门面敞亮，就建议大家停一顿川菜，改吃湘菜。闲聊中，得知老板和厨师都是湖南常德人，已在此经营十余年，3名服务生都是尼泊尔小伙子，食材也主要从家乡运过来，口味还蛮地道。他说每年回家从尼泊尔乘飞机到长沙，比走国内还方便。

午饭后，我们先去了吉普大峡谷。吉隆藏布蜿蜓到这里突然疾速下坠，咆哮着奔向尼泊尔。这雷霆万钧的力量造就了宽不足50米，最深处近300米的大峡谷，还有悬崖另一侧曾与世隔绝的吉普村。公路桥虽已建成，但国际组织此前援建的宽1.5米、长不足百米的铁索吊桥，既便我不恐高，上去走一趟都如一场噩梦。脚下270米深不见底、峡谷里阵阵水声低吼、劲风不时吹得吊桥摇摇晃晃，我瞄准吊桥上人少了，一手握紧拳头，一手拽紧手机，两眼望着对岸，双脚排着八字走过，途中根本不敢停下来拍照。

　　离开吉甫大峡谷前往萨嘎县，在17时翻越孔唐拉姆山垭口时开始刮大风、下大雪，能见度低，气温骤降，一个多小时后风雪才停。抵达海拔4520米的县城入住后，一名广州队友因高反加重又开始感冒发烧，晚上看完急诊，医生建议他中止行程、尽快回到低海拔区治疗。早上在妻子陪同下，俩人只得租车前往五百公里外的日喀则市，转机回广州治疗。

第八天上午，我们穿越仲巴县进入普兰县境，正式进入阿里地区。先一天大家已与冈底斯山脉最高峰——冷布岗日峰相遇。接下来观赏完圣湖玛旁雍措、鬼湖拉昂措，就要抵达塔尔钦镇，准备拜见“世界的中心”、冈底斯山脉第二高峰、神山冈仁波齐了。

“名山如高人，岂可久不见。”千百年来，佛教、印度教、苯教、耆那教在这神的居所和宇宙中心，依照各自的仪轨朝觐神山，形成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信仰之路——冈仁波齐转山。我们虽然只是普通的旅行者，但仰望神山、仔细观察朝圣路上信徒们的坚定脚步和宁静仪容，也足以让我们油然而生庄严、永恒、神圣和敬畏之意。

第九、十两天，主要行程就是转山。要在4675米至5650米的高海拔上，在气候条件瞬息变幻之中，用两天时间，全程徒步穿越54公里碎石山路，特别是第一天，要不断的翻越垭口、直至5650米后休息，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早上从景区乘观光车到经幡广场后，6位队友中有3位女士计划2天全程走完，我和另2位队友计划当天视体力能走多远是多远。结果，我用4个半小时只走了8公里，实感体力不支，原路返回至经幡广场出发点。这时，突然刮起了大风雪，好不容易在广场周围找到景区工作人员呼叫了一辆观光车，搭我和另一位落单的香港游客下山。全天我用十个小时走了16公里。2位男队友各走了一段后呼叫救援车辆送回，2位女队友第二天下午也呼叫了救援车辆送回，只有一位女队友@晓欧用2天走完了全程。

这两天转山的游客和信徒不多，因为第三天即5月23日，也就是藏历4月15，是冈仁波齐一年一度盛大的萨噶达瓦节，才是高潮。我们入住转山大本营——塔尔钦镇时，各酒店民宿暴满，到处都是不同肤色、不同口音的中外信徒，他们将和附近藏民齐聚一起，在经幡广场为神山立起象征和平幸福的新的经幡主竿、挂上新的经幡，标志着转经道新的开始。据介绍，当天会有5万余人参加挂经幡仪式或转山活动。

　　5月23日，车队继续在国道、乡道交替中经门士乡向札达土林穿越，沿象泉河谷，在曲折小径、千沟万壑的土林地貌之间，探访古象雄王朝国都、已归于尘埃的穹隆银城遗址。

我们在层层土林的包围之中盘旋而下，象泉河谷再一次在眼前徐徐展开，托林寺的红墙和佛塔排列在札达县城的最前面。一千多年前，仿桑耶寺而建的托林寺，是阿里地区的第一座佛教寺庙，但因抵达太晚，已错过了开放时间。

当晚入住海拔3750米的札达县城，正巧遇上我的生日，领队选了一家川菜馆，大家开开心心喝了一次酒。

　　札达，是古老的象雄、古格王朝所在地，是真正意义上阿里的中心地带。5月24日清早，我们要在太阳升起前赶到古格王朝遗址，从日出东方土林开始，拍摄光线从顶部王宫逐渐下移直至照亮整座遗址的照片和视频。结果，景区公路关卡早上无人值守。半小时后待工作人员赶到，拦杆和太阳同时升起时，几台观光车的游客已经无可奈何，只能随遇而安了。

　　十点回到县城吃完早餐，再前往霞义沟观赏磨菇状土林景观，之后便沿S302省道不断穿越小的垭口。成群的藏野驴、藏羚羊时不时悠闲地出没在山坡上，给单调的景色平添了几许乐趣。翻越最后一道海拔5380米的垭口，在与G219国道再次会合后，团队在18时左右终于抵达海拔4300米的阿里首府——狮泉河镇。

对于游客而言，狮泉河镇是穿越阿里的中转站，是阿里南线和阿里北线的切换点，更是新藏线的起点。3.8公里的狮泉河风光带波光粼粼，以河为界，河东是噶尔县政府驻地，河西为地委行署驻地。在这样的极边之地，从1964年以前的戈壁荒滩到1999年建镇，并最终成为阿里的行政和文化中心，城市建设一点也不输内地。你能想到的城市便捷、多元生活这里都有。

四年前发生的中印边境肢体冲突事件，使班公湖开始进入大众视野。5月25日上午，我们沿G219向北行驶130余公里后抵达班公湖景区。它属于河道式湖泊，东西狭长，向西一直伸入克什米尔地区。湖水有点偏心，东淡西咸。我们沿紧贴湖岸的公路，往返欣赏着这碧水、蓝天和雪山、倒影。靠湖的南岸游客中心码头上，停有一艘边防部队的船艇，另有一艘也正在驶回码头。正是他们，在守护着这一方宁静。

5月26日，按行程切换到阿里大北线，向革吉、改则穿越。西起狮泉河、东接G109青藏线，在冈底斯山和念青唐古拉山脉以北，与昆仑山之间的广阔地带，就是我们耳熟能详、人烟稀少、荒漠缺氧、平均海拔超过4700米的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行程的最后四天，团队将穿越羌塘高原，回到拉萨。

26日上午车过雄巴乡，大家在零选择下排队吃了一顿东北热卤猪蹄；在接近别惹措景区时，孙队的车突然爆后胎，队友受惊不小。之后过物码措、达热措，到18时入住改则县，酒店供氧增湿、设施完善，好到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在羌塘腹地。

近年来，自驾穿越G216西藏改则至新疆民丰段700公里羌塘无人区的火爆，只有到了改则才会体验真切。每家酒店停车场都停满了越野车、摩托车，贴着各色“此生必驾216”之类的标签；酒店、商场出售统一容量的军绿色散装油箱；县政府政务中心有一站式办理穿越无人区所有手续的专窗，整个县城似乎都在为成功“穿越216”而忙碌着。

　　27日，我们经洞措向措勤穿越。过措勤县后离开S302省道，在无导航、无道路条件下，凭经验、沿车辙先穿越了20余公里无人区，抵达西藏第三大湖、面积超过一千平方公里的扎日南木措，措勤因它得名，藏语为“大湖”之意。

之后，继续在高原荒漠里穿越无人区。旷野里不时有自驾者发现了我们车队，加速向我们靠拢，或是停在附近等候，结伴而行。出无人区时，已穿越了90公里、用时4个小时。重新对接上未铺装的S302省道走了一段，五十分钟后，抵达海拔4720米的当惹雍措。

在藏北星罗棋布的湖泊之中，当惹雍措是最卓尔不群的一个。它为南北走向，形如鞋底，三面环山。南岸是达果雪山，一列七峰，山体黝黑，顶覆白雪，形状酷似7座整齐排列的金字塔。它和当惹雍措一起，被苯教徒奉为神的圣地、是苯教最大的圣湖。

夜宿湖东岸边的文布南村。蜿蜒多姿的湖岸和岸边嶙峋的小山，与湛蓝的湖水和远方的雪山一起，构成一幅壮美独特的风景画。有队友感叹，真想一跃跳入湖中，在此永生。

　　大地之树和色林措，是28日的主要景观。在双湖县达则措南岸公路两侧的坡地上，融化的涓涓雪水在流入湖中之前，在地面上千回百转，经年日久，居然蚀出这主干分明、枝叶繁茂、深浅不一、疏密有致的“大地之树”，令人惊叹，也惊叹当时岸边无人机的“机缘”巧合。

下午沿G317抵海拔4600米的色林措。它是西藏第一大咸水湖，面积2390平方公里。沿空旷平坦的错鄂岛岸边，牧民们纷纷扎起了帐篷，似乎在准备“那达慕”，黑白色的车辆、牦牛点缀其间，显得生机勃勃。

　　全部行程结束前的最后一晚，我们入住海拔4750米的班戈县城，这是在海拔4950米的“双湖县”成立之前，中国海拔最高的县城，市政建设和旅游设施相对简陋。入住的酒店要另外付费购买医用氧气，不吸氧很难入睡。

各自解决早餐后，大家离开班戈，结束阿里大北线的穿越。先沿S206省道前往圣象天门景区，结果封闭未开放，只能沿途停车，在海拔4718米的圣湖纳木措岸边，欣赏湛蓝的湖水和远方的念青唐古拉雪山，这对相互依偎的“伉俪”，是佛教和苯教共同敬奉的神山圣湖。翻过海拔5180米的拉根拉垭口、入当雄县午餐后，沿G109前往拉萨，就踏上了结束全部旅程的归途。

　　再回西藏，历时一个月，选择了一条艰辛之路。在极寒缺氧中，体验人与高原的生存关系，感悟严冬之中有重生、盛夏之中有衰败的四时轮回。在西藏的历史与现实、地理与精神腹地，感悟大自然与人类在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中的互爱与共生，无尽无穷。

再回西藏，心灵皈依。

（2024年6月27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