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长短是否有预感?不能解释为什么这几年几乎所有的学术邀请,他都会去参加?为什么所有的饭局、聚会,朋友相约的短途旅行,一概来者不拒?问过,他的回答是趁现在还可以走动,要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为什么每天给朋友们发信息多达数条?为什么给朋友圈里朋友们的信息,几乎全部点赞,就连微信运动里大家当天的步数,也一慨点赞?</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几乎每个周末都去梅岭山里、周边乡村找有院子的民房寻租,最终都没有满意的,后来我知道,也不可能会有满意的,我们不过是以找房的名义相聚、吃农家饭而已。</p><p class="ql-block"> “人生百年常在醉,算来三万六千场”,人生不过由一场场的宴席组成的,这个比喻用在他身上应该是比较恰当的。避开他学术上的成就不谈,其实,我感觉他的那些学术论文里也渗透着酒精味,或者说是酒神精神在推动他构建另一个文字世界。从青壮年时期的对酒当歌,到中老时期的温酒叙旧,他不在酒桌,就在去酒桌的路上。面对他那些厚重的学术著作,我只能说有些人是靠勤奋写作,有些人则靠天赋,或者他就是在偷偷地用功了,喝酒时的声与影只是虚幻世界里他迷惑我们的幌子。 </p><p class="ql-block"> 说到喝酒,有朋友说,真想从这个角度来写写他,这方面我可以提供最真实而全面的素材,抱歉,忍不住我还是直接来写一点吧。喝酒狠是他的特性,这一点,酒友中无人匹敌。在庐山东林寺附近一个村庄的一栋老房子里,有一位他的湖北老乡总结得很到位:汉宁喝酒没醉时狠,喝醉了更狠!酒桌上他是越喝越兴奋,刚入席时寡言,渐入佳境时则妙语连珠,灵感飞扬,嬉笑怒骂 ,皆成文章,听的人都惊叹于他的语言天赋,有酒量的人,则拿酒杯附和着,开怀畅饮,开心大笑。而我,当时虽为年轻单身之人,也实在吃不消他们这样的废寝不忘食,太晚了就趴在酒桌上睡。</p><p class="ql-block"> 常言说:喝醉的总是酒量大的,溺水的总是会游泳的。汉宁兄的醉态也够精彩,首先是骂人,仔细听来他选择的骂人对象每每正确,骂得也句句是理。从这里还真可以去推断人的原罪,似乎每个人都有被骂的理由,只是平时没有人对你金刚怒目地指出,酒酣耳热之时,进入到汉宁兄开骂的高潮环节,被骂者往往悻悻然洗耳恭听,骂人者有高度和深度,骂的都是被骂者心中的“小”,使人不得不服,我极少见到与他回骂的,即便回骂,大家也觉得苍白无力,无道理,即使有道理,与一个醉酒之人讲道理就是没道理。</p><p class="ql-block">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护送他回家其实是一场苦差,要保证路上的安全,有时还要让他知道我没有在送他。一次,见他晃晃悠悠地酒店里走出,脸上带着愤怒的表情,可能是骂兴未尽,在一排自行车里找自己的自行车,居然还认得,自行车倾倒一片,从一堆自行车的缠绕钩连中,如鲁智深酒后倒拔垂杨柳般,把自己的自行车拔出来,然后,开始骑行,我默不做声的骑自行车跟他后面,见他遇拐弯处还会举起手臂示警,知道他还清醒,心里有了一份安慰,但骑到他家住的小区的铁门口,见他"轰”的一声,连人带车一起倒地,还好当时还是经得起摔的年龄,第二天恢复如初,最多是断片,酒席下半场的之后的事,全部忘记。</p><p class="ql-block"> 打电话骂人也是常事,而且是一打一个多小时。有个朋友跟我说,有一次寒冬腊月他正在洗澡,从浴室出来接他一个电话,冷得瑟瑟发抖,后来他有经验了,只拿起电话,不听,由他去说,而他仍在电话的另一头长篇大论,其实,说了什么第二天也不会记得。一次,在一个小酒馆,几𠆤人吃饭,竟想到去打电话骂一个不场的朋友,那时还是电话座机时代,一桌饭菜顶多几十块钱,可他拿起电话便放不下了,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一个小时了,如果按公用电话计费,要好几百块钱,老板又是我们经常去他店里吃饭熟悉的人,只见他脸色发白,又不好去阻止他的电话,急得团团转。其实,我知道只要有人提醒,他会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给老板的。</p><p class="ql-block"> 汉宁兄是出了名的大方,尤其是酒后,抢着买单,有一次在远东大酒店吃夜宵,他把隔壁邻桌不是一起的,且不是很熟悉的人的单也买了。</p><p class="ql-block"> 文人醉酒,大多是感叹人生苦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或也有感觉才能无处施展,喝得是郁闷酒。就这样夜夜日日,日日夜夜,酒过三巡,又有新朋老友加入,添酒回灯重开宴,喝过三巡再五巡,一条街的酒馆一路喝过去,直到凌晨三点、四点。</p><p class="ql-block"> 酒与歌同行,这恐怕也是古代文人侠客的共性,酒后去卡拉ok唱歌,他是十足的麦霸,最喜欢唱的是《鸳鸯蝴蝶梦》、《好汉歌》之类,《两只蝴蝶》唱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都唱成百只蝴蝶了。“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天扰我心,多烦忧”,这些标配歌词,现在想来尤如谶语,预示着多年后的今天,我与他的阴阳相隔。</p><p class="ql-block"> 汉宁有魏晋之风,明末清初大才子、大吃货张岱的话也挺适合他,“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他便是这样一个真实有趣也不乏缺点的人。他已退休多年,近年来我与他几乎天天微信往来,在他突然离世的这一天,我并没有注意到他没有发过微信给我,但这一天,我感觉浑身不适,也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就是不舒服,在书房里坐卧不安,之后我想,可能是心理感应,因为时常在一起,我们的生命体有某种信息纠缠,诡异的是当天中午他被送医院了,下午基本上就无生命体征。</p><p class="ql-block"> 在他的追悼会上,尤其让我泪目的是,与他多年不相往来,传说中不和,同为文化界名人的同学加同事带着病体来了,也有闹过矛盾的旧友发来唁电,我深为他们的举动而感动。对于汉宁,不应用简单二元化的好人坏人来评判,他是一个我不负天下人,天下人也不可负我,较真、固执,实际上也是讲究法理,充满侠义心肠,极赋人情味的人。所以,不少人只能与他尴尬相处,因为他巳经不是传统文化中的文人,他是经历过现代文明洗礼,抛弃了部分传统礼教,讲规则,守信用,若对方雷池半步,便予以痛击的人。</p><p class="ql-block"> 话已至此,对他的文学才华和成就只字不提,有失公允,他二十几岁便在中华书局出版过学术专著《曾巩》,后致力于宋代文学研究,出版过多部著作,也担任多个文学评论界的重要职务。近年来积极倡导文学地理学,并担任中国文学地理学会副会长,在学会发展、人才培养、学术研究等方面倾尽全力。</p><p class="ql-block"> 虽偶做金刚状,他其实是一个无比热爱生活的人,尤其喜爱植物花草,在自家阳台种满了金橘、三角梅、绣球等,时常把它们养得暴盆。这几天我在家里养的小叶赤楠开花了,上天带走了我的挚友,却适时的回报我以洁白粉状的赤楠花,花的清香吸引了蜜蜂,也有苍蝇,甚至还有蚊子,这是否预示着汉宁兄并不漫长的人生,始终在精神领域里所进行的正与邪、光与暗的对决。</p><p class="ql-block"> 汉宁走得潇洒,但也突然,将我们抛入突如其来的痛苦之中,一个生命力如此强健的人竟然一下子就没了,飘散如一缕青烟,让我们怎么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我知道他近期还准备参加数场多术活动,南城的三天的考察活动,即将启程,广西南宁的讲学,机票已订好,七月底在新疆的文学地理学会议,他要去参加,等等,作为他学术圈之外的朋友,我似乎感觉现在仍然可以随手一个电话就可以约他见面,迅速组成一个饭局,或同去山野,同去他喜欢并且一直想去租一个房子的乡村,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从此,饭局将是没有他的饭局,山野乡村也是没有他的山野乡村,如果再次去到那些我们时常去的地方,我不知道怎样去承受那份悲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6.2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