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午睡朦醒中接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由老家一名村干部打来,对方说明来电意思:村里按照上边统一部署编撰村志,现正在搜集素材。一是想让你无偿帮助编写,二是把你大伯赵进龄的事迹整理入志。虽说是村官相托,但我未敢怠慢,一口答应下来。放下手中琐碎,翻箱倒柜,找出许久不看的清代民国和现代版的三本县志,送给村里做编撰参考,并给在外地工作的大堂弟去电,晚上便从微信上转来大伯在他手头的几张相关照片。之后,二堂弟和堂妹又传来两张立功奖章图片。望着大伯英俊熟悉又远去的面孔,一时间陷入了不尽的怀念追思……</p> <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十二日,华北重镇石家庄解放。十二月三日,石家庄解放半月后,国民党在石家庄地区的最后一个顽固堡垒元氏城被攻克,北至保定南至安阳,西至太原东至德州,方圆千里解放区连成一片。巩固解放区,解放全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推向了新阶段,解放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支前扩军运动。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初,寒风凛冽,上穿对襟棉袄,下穿掩腰棉裤的大伯和本村17名青年一同应征入伍。一个不足千人的村庄,一次出兵17人之多,远远超出了上级下达的征集任务,西韩台村由此获支前扩军锦旗一面。从此,这17名青年踏上了背井离乡的天涯生死路,开始了立功立言立名。</p> <p class="ql-block"> 爷爷粗懂文墨,祖上开在县城的德顺成粮店做过店员多年,农闲又兼管日用生活用品营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生于清末,长于军阀混战乱世,处于日寇侵略和内战中年,深知水火无情,枪子无眼。送子如别,強忍泪眼,千叮咛万嘱咐总有说不完的话。三番五次地给本姓同族的两个小弟说:“黑小子(大伯孺名)年纪小人老实,你俩辈份大心活番,岀门在外见机行事,可要把黑小子看好点……”。这些送别之话,虽说拿不上台面,但却是他发自内心的真实写照。面对老人的肺腑之言,作为儿子有遵有违,见机行事没学会,忠诚老实做到了,一生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和生死离别,他都笃定跟党走,永葆革命青春,做一名合格的指战员。</p><p class="ql-block"> 汽笛长鸣,冒着浓烟的火车离开元氏小站向北驶去,载着二千余名热血男儿和家乡父老的期盼,驶向正定新兵集结方向……</p> <p class="ql-block"> 滹沱河畔,华北军区教导团驻地,入伍新兵在此短训后,经衡水德州至泰安,转入山东补充团,1949年初至河南周口地区。2月18日,二野18军在老子故里,河南鹿邑吴台庙成立,大伯被编入18军52师警纪连,担任师首长警卫员。4月,52师从安庆段渡江,参加解放南京、上海战役。之后,在湘赣和衡宝地区对白崇禧部围歼。10月,在邵阳短暂休整,做进军大西南准备,年底奔湘西入贵阳,占宜宾入乐山,参加成都战役和剿匪战斗。在大西南追歼战中,和兄弟部队一起,活捉国民党著名将领宋希濂。入伍一年零两个月,风餐露宿,金戈铁马,穿越冀鲁豫徽苏沪湘赣贵川十余省,行程二万余里,作为刘邓大军的一员,怀揣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理念,不停顿地追击,不间断地战斗,历经大小战役战斗三十余次,为解放全中国,进军大西南做岀了应有的贡献。</p> <p class="ql-block"> 乐山,佛道圣地,鱼米之乡,完成剿匪任务的18军,在此建立了川南行政公署。征衣未脱马鞍未卸,1950年初,毛泽东主席下达进军西藏命令,18军全体将士行将雪域高原开进,接受生命禁区挑战和全新战斗考验。3月14日,18军在乐山举行进军西藏誓师大会,战前他火线入党,跟随吴忠师长到甘孜做进藏准备。10月4日,昌都战役开始,52师作为主攻部队,吴忠指挥北集团从邓柯三个方向,突破藏军金沙江防线,克服断粮、缺氧、雪山人类生存极限,连克囊谦、类乌齐、恩达重镇,10月20日师部抵达昌都。下午四时许,垒灶架锅煮米,好不容易吃上入藏以来的第一口热饭,突然枪声大作,昌都藏军残部偷袭师部,他迅即扶护吴师长上马,端起歪把子机枪边打边撤,掩护师首长脱离险境进入安全地带。战斗中,一只鞋子丢失棉袜脱落,右脚鲜血直淌全然不知,临危护驾,机警果断,给吴师长留下深刻印象。10月24日,昌都战役胜利结束,进军西藏的大门打开,为翻身农奴的解放他流下了第一滴血。1951年初,吴师长赴南京军事学院高级班学习,临别安排他到西南军区文化迅成班修读,次年结业,返昌都警备区任警卫排长。从此,大伯又踏上保卫建设边疆的新征程。</p> <p class="ql-block"> 雪域高原,那是一个缺氧,又从不缺信仰的地方,自踏上西藏这块神圣土地,三十多个春秋,一万多个日日夜夜,大伯一直战斗工作生活在这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老西藏精神在他身上得以充分体现。筑路、平叛、对印自卫反击战都留下了他的战斗足迹,曾二次负重伤,三次荣立战功。难忘1959年秋,昌都西南平叛,连队突遭上千叛匪伏击,他左大腿被打断,重伤后临危不惧,指挥部队顽强抗击,撤至一座废弃的喇嘛庙坚守待援,几番短兵相接拼杀,坚持援军赶到全歼叛匪。那场战斗历时三天三夜,一百八十余人的加强连死伤过半,惊心动魄刻骨铭心。住院期间,他升任75野战医院政治部副主任,64年到长沙政治学院进修。66年秋,文化大革命开始,根据西藏的维稳安边形势需要,调离作战部队,先后在贡觉和左贡人民武装部任职。期间,作为全军学毛箸积极分子,在京西宾馆接受毛主席、周总理和林彪的亲切接见,这使他终生难忘和自豪。左贡县人武部,是他在藏工作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留下了他的战斗身影。在左贡任武装部政委党委书记兼任县委书记期间,战备、执勤、生产样样领先,民兵工作“三落实”和人武部全面建设,连续八年被军区评为先进单位。1978年,中越边防前线战事吃紧,西藏军区地处边防一线,也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作为一个全区为数不多,经历过进藏、平叛、对印反击战历次重大战役战斗的老兵,党组织又把一份重任压在他肩上,只可惜在赴任昌都军分区副政委的途中,不幸发生车祸,住院治疗长达半年,二年后,成都军区批准他离职休养。</p> <p class="ql-block"> 光环的背后,必是一圈苦难和辛酸。在进军雪域高原路上,上到佛光将军张国华,再到师首长吴忠、陈子植、阴法唐、周家鼎和全体进藏官兵,都有一段生死离别,魂飞肠断的经历。入伍后,已经失联两年的大伯,家中同样发生了撕心裂肺的重大变故。1950年秋,长得天真活泼,乖巧灵俊的四岁小儿,突发急性脑膜炎高烧不退,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虽经多方治疗抢救,无奈不日夭折。家中一片悲哀,痛失爱子,伯母从此体弱多病,丧失再育能力。再后来,又念及边陲的大伯,65年随军入藏,69年不幸突发高原心脏病离世,至今她拥军相夫之魂还在昌都烈士陵园里坚守。原本眼神不好的爷爷,经历一次次变故打击,视力极迅下降,不得已一付水晶眼镜相伴终身,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爷爷爱讲体面讲文明,可在这墨色水晶镜背处,掩饰了多少思子念孙的酸楚和眼泪?谁又能相知,此后爷爷曾三次在县府对面主席台,披红戴花领取大伯边疆浴血奋战的奖牌,是喜是忧,心中个味只有父爱才能体会。真是难为他了,一个经历过无数次战乱的老人,在1959年西藏平叛立功表彰大会上,他执意不上主席台,哭得死去活来,当确信儿子只是身负重伤,生命无羌的情况下,才把立功喜报领回。</p> <p class="ql-block"> 1980年春,大伯要离开奉献大半生的西藏,是在成都或石家庄休养,组织让他任选安置城市,可他却一反常态,不在大城市享清福,自愿回乡归故里。一身朴素的打扮,一口不改的乡音,一幅老农民模样,在老家西韩台村过起了平凡生活。苍天无眼,可就是这样质朴的不能再质朴的生活,八年后因病早逝而不再拥有。</p><p class="ql-block"> 家风对一个人的影响深远,我对大伯的记忆从65年开始,在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探亲和为期不长的休假里,我是聆听他讲述战斗故事最多的晚辈之一,更是在短暂相触和长年期盼中长大。儿时,能看到大伯从远在天边发来的一封电报或家书,都高兴得彻夜难眠,心中的喜悦常常与小伙伴分享半天。一字一句总关情,你可知,那个年代遇上大雪封山,一封家书相寄,来年五月冰消雪化才能“见信如面”,长达半年多的等候,是何等的相盼与相煎。大伯十八岁入伍,受先辈的影响,十八岁那年我也步入军营。战士、学员、军官,一步步走来,那身国防绿曾相伴二十六年。</p><p class="ql-block"> 1989~2024,亲人相别不觉三十五年。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一代人,一份担当,一座丰碑。摞笔之即,请让我由衷地发出肺腑之言:不尽的缅怀,永远的天堂,永远的高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年仲夏写在伯父离世35周年</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