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

邵小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至今记得,在老家乡下走过的那些个夜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方收完苞谷的玉米地,只剩最后一行枯黄的秸秆孤零零地站立着,那是生产队分给我家的柴禾。不是周末,在乡中学教书的父亲不会回家。母亲白天在村小代课,只好晚上带上我去收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月光下母亲挥舞镰刀,玉米秸秆一棵棵倒下。然后在她的手脚并用下,变成了两捆庞然大物。在8岁的我面前,每个都跟一座小山似的。往家的泥路上,母亲挑行得很吃力,脚下有点打晃,我从没见过她挑这么重的担子。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夹着多余的一团绳索,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为她引路。身后突然没了动静,是母亲停下来歇脚。我转身看她,月光下她却不见了。只有一米五几的母亲,完全被一前一后那两捆巨大的玉米秸秆淹没。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段路距离并不长,白天走也就几分钟,却成了我记忆中走得最漫长的一次夜路。母亲沉重的喘息以及秸秆拖地的沙沙声,留在那晚的夜色中,也留在我心里几十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跟父亲走过一趟特别的夜路,是水路。父子俩撑一条不大的水泥船,载着新“机”的稻谷摸黑回家。河面夜色笼罩,船底水流哗哗,两岸黑魆魆的芦苇丛,像一支埋伏着的部队。父亲在船尾挥篙,船头我执一盏马灯负责照明。父亲的撑船技术比较糟糕,船在水中走得歪歪扭扭,像个夜归的醉汉。所以每临桥梁,我就多了一项重要任务,操起一根短竹篙,时刻准备抵一下桥桩,借力矫正船头,以免发生刮蹭。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那趟夜路特别,还因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船走着走着,忽一物倏地破水而出,白光一闪,扑通一声,重重砸进了我们的船仓。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落水。父亲却惊嚷起来,是鱼,一条大鱼!马灯一照,果真是一条不下五斤重的野生大青鱼,在船仓中扑楞扑楞地挣扎着。我家厨房,自然连续几天飘起了鱼香。这一切都得感谢船头那盏马灯。原来灯光对喜欢夜生活的鱼类,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这是我去送一碗红烧鱼时,船主人告诉我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曾独自走过一回夜路,是去邻村打谷场看露天电影《平原枪声》。散场时的混乱,让我与同来的两个少年伙伴走散了。无奈的我,只好一个人去走三公里长的回家夜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段路我不算陌生,但缤纷田野一下切换成夜视模式,却变幻出种种奇怪而可怕的影像。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青涩味。无边的庄稼地,给人一种里面躲藏着什么的神秘。聊以壮胆的,是不远公路上照过来的灯光,却一掠而过。只有一只只萤火虫提着幽灵般的小灯笼,如影随形。我必须经过一座砖桥,桥下曾淹死过我一个在这儿游泳的同学。过桥的我三步并作两步走,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我越走越快,忽略了清风习习,忽略了夏虫唧唧,忽略了果园袭来的暗香。脑子里只有一个问号在打转,余路还有多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终于传来狗叫声,村庄的轮廓,如水墨画中的远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我视线中。灯火点点,我恍似看到了自家窗口发出的光亮。我开始不顾一切地奔跑,一直缠身的紧张与害怕顷刻间荡然无存。内心甚至油然起一股英雄归来般的得意,觉得奔跑中的自己,就是刚才电影中那个挎着手枪、策马驰骋的李向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时过境迁,现在的人,不会有多少过去年代的那种夜路要赶。我倒觉得,夜路有点像绕不开的人生境遇,每与黑暗和恐惧较量一回,都让那时的自己好像长大了不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