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乡愁

吉玉先生

细品乡愁

吉玉

乡愁是什么滋味？作为一个游子，平时忙得不亦乐乎，我还真的没有时间品味。

终于送走了这一届高三，组织安排我们疗休养。疗倒是不要疗，休养一下还是必要的。地点是在杭州的湘湖逍遥山庄。可是，我老记成湖湘逍遥山庄——司机来接我:你是去湘湖吗？嗯，我去湖湘——我是湖南双峰（方言发音为桑亨，哼！大享的亨）人，只要有时间，总会惦记起家乡来。

双峰有一句俗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现在有时间了，且作一点逻辑分析。我属狗，我的窝自然是“狗窝”，这个没问题。问题是什么样的窝才叫“金窝银窝”？为什么又比不上自己的“狗窝”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可否称得上“金窝银窝”呢？应该差不多吧。且不说“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也不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单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句就把江南的热烈和妩媚勾画得色授魂与，那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也就更不必提了吧。然而，她还真的不如我的“狗窝”。

车入山庄大门，西装革履精神抖擞的帅小伙向我举手敬礼。我想，一百年前，太平天国攻陷杭州，幸亏我的老乡曾国藩领着一群叫“湘军”的老乡才扭转局势。五十年前，另一个伟大的湖南人，宵衣旰食之余，也偶尔来杭州散散心，留下“热来寻扇子，冷去对美人”的佳句。既然湖南人与杭州的渊缘那么深，那么，你敬我一个礼，我就代表湖南人愧受了吧。

进入大厅，那领班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段苗条，面容姣好。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写的大约就是她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吧。那刻在骨子的唐风宋韵从时间深处隐约传来，至今花气袭人，倾国倾城。温婉地问候一句：“先生，您稍候，房卡马上就好。”柳浪莺啼，大珠小珠落玉盘，是人语，更是天籁。

如此彬彬有礼，让我感到颇不自在。哪有在故乡呼朋引伴，纵酒高歌的快乐？两个字——生分了嘛——哦，四个字！

庭院深深，门禁森严。尤其是庄园的厅门是看似厚重的木门，而且常常闭合——人家的是感应电动门，走到门前自动打开——可人家哪里知道嘛？要是在双峰，我东到梓门桥，西到三塘铺，哪怕走进县委大院，也没有这种威压感。双峰是我家，发展靠大家，我在自家行走，要这么多门干什么？

山庄有室内和室外两个游泳池，泳衣泳裤泳帽，全副武装才能入水。遥想当年，我在溪囗水库浪里白跳，龙入水府，极目楚天，自由自在，那才叫游泳嘛。这两勺水，“蛙泳”而已。

山庄也有健身房，而且四周一片葱茏，富含氧离子。然而在跑步机上跑步，哪里比得上攀登金紫峰，攀登清峻亭，攀登九峰山？那是与草木共舞，与霞光争辉，人与自然浑然一体，就像蚯蚓钻泥巴，泥鳅趟浑水，麻拐跳稻田，跑步还用得着机吗？

最麻烦的是那大床上居然垫着品牌蚕丝被！端午过了，在老家，该把凉席找出来，最好是“凉床子”，摆在通风的过道上，鼾然入梦。而在这里，人家的设计是，你应当开着空调，最好低于24度，关闭门窗，拥衾而卧——这叫清凉一夏——于我而言，却是盖上被子太热，掀开被子太冷，置身冰火两重天。

烙饼似的滚了一晚，早餐时间到！中西合璧，满目琳琅，不知吃什么好。这一回，我要自己做主，我要吃米粉！放上油泼辣子，放上剁辣子，放上老干妈，祖国山河一片红，还是不及青树坪米粉的味道。因为，纵是顶级大厨，也对“煨辣子”一词一脸懵懂。而我们吃青树坪米粉时，嗦一口粉，搛一绊煨辣椒，大汗淋漓，眼冒金星，痛快得要死！

唯一感到亲切的是，去灵隐寺的路上，居然有一条“双峰路”，一字不差，就是“双峰”路，让我俨然踏上归途。唉，还是拿出手机，看一段“沨沨说双峰”吧。

至此，终于明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语意重心在于“自己的”三个字。他乡是好啊，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然而，正如别人的老婆，你得规规矩矩称“夫人”，还要礼让三先，不敢拿正眼瞧她。而故乡，就是自己的老婆，粗服乱发，不必国色。她懂得你吃几碗饭，喝几杯酒，有几斤几两。那人间烟火的气息远胜袭人的花香。

布衣莫起思乡叹，犹及大暑可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