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条涓涓而流鲜活灵动的小溪悠悠地从山间淌过,小溪的两岸,高高低低横卧着十几处木瓦屋,屋前屋后院内院外或近或远点缀着梨树、桃树、枇杷树、柑子树…… </p><p class="ql-block"> 每至春夏,高处果花,低处野花,依次开放。东边一树圣洁,西边一枝红艳,不管是屋头还是田垄,也不管是猪圈还是牛栏,就那样冒冒失失美丽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村边还有茂密的竹林,每每柔风飘过,交叉的竹子就在摩擦,发出轻柔的吱吱声,宛如柔悦的轻曲。竹林下,一半土瓦一半杉木皮盖着的木屋带厢房,就是我出生的老屋。</p><p class="ql-block"> 老屋东头,屹立着一棵古老桐皮树,估摸着有五六百道年轮了吧,须四个大人合抱。盛夏,它开枝散叶,遮天蔽日,若一柱硕大的绿伞,为老屋遮风挡雨。</p><p class="ql-block"> 它是落叶树,每至深秋季,满树桐叶萧萧飘落,在老屋门前坪地上积成厚厚一层,像一床大棉被,我们小孩们就躺在上面打磙,有时兴起,又捧着叶子向空中抛洒,任由叶子从空中飘落,盖在自己身上。</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生我养我的老屋,有着我割舍不断的童年,割舍不断的记忆。春夏的盎然,秋冬的凄美,在这里显现得如此的尽然。</p> <p class="ql-block"> 经常在梦中回到那个老屋,梦见自己在冬日里,放学回家后,独自一人,横躺在屋后丫杈的桐树枝上享受温暖的冬日阳光沉沉睡去的情景,害得阿婆到处找我不着,映象是如此真切。</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共生育了我们七个子女,我前面有个哥,两三岁上因饥年荒月夭折。一九六一年出生的我就成了老大,后面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吃口多劳力少,在生产队别人总认为我们沾染了他们,所以父母和阿婆每天要上工争工分不敢丝毫懈怠,所以照看弟弟妹妹的任务就落在我这个“老大”的身上,以至我推迟两年开蒙上学。这就是今天我比各层级同学大两岁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生离死别一一我的两个妹妹一一珍秀和小翠,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她们相隔不过几个月相继夭折,不因别的,只因饥饿,贫困,大山里无医疗条件,注定了山里孩子的命运就只能是自生自灭,生了病就只能随意倒在火坑边,床脚边,门坎边听天由命。</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这两个夜晚似乎是同一个夜晚,星临万户,天象庄严,我和弟弟妹妹们蜷缩在排烟楼上,恐惧地睁着眼,四周是那样的静。我们听着父亲从屋后壁拆下几块壁板作棺木板子,然后听见木钜的咬切木板的声音,钉锤锤打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我的苦命宝贝儿啊……戳心肝的宝贝儿啊…啊…啊…″</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绝望而单调的哭声一直不曾停过。懊悔、哀痛、无助的情绪,随着哭声在静静的夜空中一阵一阵地邈远,空洞。</p><p class="ql-block"> 鸡啼三回,妹妹离开了家,永远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苦难的岁月里,像我家这种伤痛的故事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婆,母亲每天要上工,父亲在生产大队的学堂里教书(也是计工分那种)。我们每天都要睡到母亲做好了早饭,等着母亲上到排烟楼上在我们每人屁股上搧一巴掌,我们才起床,一点也不知体量母亲的辛苦,日复一日的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好像什么都缺,最缺的是有口饭吃,有餐肉吃。平日里,我家粮食总是上月接不到下月的,于是每天的饭里,白米少得可怜,不是米里掺红薯包谷,而是红薯包谷里掺几粒米这样吃,有时粗粮吃多了不能消化,我们常常便秘,肚子涨得老大,一副面黄肌瘦肚子大的病态模样。既使这样也必须要定量,否则就接济不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每餐饭煮好就承担分饭任务。父母阿婆要劳作,我就给他们的饭加紧一点,分多一点,弟弟妹妹比我少懂事,我就给分公平一点,最后给自己的仅剩一点饭沫沫,只好用火塘烧好的红薯或老玉米充饥。我从小就养成了为他人着想勇于吃亏的习惯,今天想起来特别骄傲,感谢那苦难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至于吃肉,那这种想法就太奢侈了,因为那些年,是一年到头不见肉腥味的。记得有一年夏天,生产队有头耕牛从几丈高的溪坎上摔下乱岩窝中四脚摔断了,废了,于是生产队派人把牛杀掉,把肉卖给公社食品站,剩下的头头脚脚及大骨就运到生产队自己煮了分了吃。这天晚上,全生产队的孩子们像过年一样,不约而同聚集在溪滩地临时垒起的锅灶边,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p><p class="ql-block"> “牛肉熟了吗?”</p><p class="ql-block"> “牛肉可以吃了吗?”</p><p class="ql-block"> 负责煮牛肉的是队里的单身汉叔叔,见孩子们如此期待,仿佛自己身价倍增,权威发布:“起码半夜过!明天早上还差不多。”</p><p class="ql-block"> 大家听他这一说,兴致减去了一半,但我和几个大一点的伙伴仍然决定豁出去,一定要等到牛肉吃。</p><p class="ql-block"> 月亮升起来了。布在两边山头间的一方天幕,缀满了星星,似在对我们眨眼。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兽的脊背。煮牛肉的灶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仿佛是几十杆横笛的歌吹。空气里夹杂着一股股陌生的清香,弥散在含着稻香的夜气里一一这就是牛肉的香么?</p><p class="ql-block"> “熟了!”单身汉叔叔终于揭开了锅盖,给我们每人一块牛骨头。我啃着牛骨头上的肉,心想,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食物。的确,这个夜晚吃到的牛肉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美味。</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读书了,走出了大山,生我养我的地方成了故乡。</p><p class="ql-block"> 1983年夏的一个清晨,屋头老桐皮树在一阵怪风的肆虐下轰然倒塌,东头厢房刚好塌毁一边,而另一边,二弟还在里面睡觉哩。老人说,老古树通灵性,不会伤到人的。</p><p class="ql-block"> 1984年,我们都大了,不能老在排烟楼上打铺了。老屋实在载不动后辈们的人生了。于是,父母将原厢房下的猪栏场开成新屋场,起了一栋新屋,二弟三弟各一头。而父母仍住在老屋里。</p><p class="ql-block"> 我每年都会回几次老家,听听门前那条小溪潺潺流水和山雀的欢唱,看看溪岸的烟柳和盘绕在林间的山岚,品品山泉水酿出的农家米酒,和父母聊聊他们的前世今生。</p><p class="ql-block"> 每次离家时,都要站在老屋的屋前屋后细细打量一番,深深呼吸几口老屋的新鲜空气,才不舍离去。</p><p class="ql-block"> 我舍不得老屋里父母为我们遮风挡雨悉心教养我们的慈爱场景。</p><p class="ql-block"> 我舍不得老屋里我和弟妹们肆意欢乐放野成长的快乐。</p><p class="ql-block"> 我舍不得老屋里父母烹饪出的饭菜香一家人平淡相守相依为命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太多太多的舍不得。</p> <p class="ql-block"> 可是,最 疼爱我的阿婆于1990年就离世了,与母亲相连的脐带于2009年被无情斩断,父亲也于2014年对我挥了最后一次作别的手。</p><p class="ql-block"> 呼我小名的乡亲也大多不在人世,村里那些和蔼的老人,静静的等待着自己归于自然的那么一刻,是那样的平静,归宁,是我看见冬日的阳光照射在他们慈祥身影上的感觉,他们静待自己的归宿。</p><p class="ql-block"> 层出不穷的新生代见了我也只能“笑问客从何处来”。</p><p class="ql-block"> 弟弟妹妹们都有了自己的新家,有了自己新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老屋里住着的人漫漫的都不见了。最后成了危房。最后的最后,拆了。连同我们的童年、青春、欢乐、亲情……全都成了梦!</p><p class="ql-block"> 梦中的老屋,此时在我脑海中变得温馨、美丽而悠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