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卷宗

郑心

在医师休息室的大桌子上，摆着张宝金拿来的厚厚一叠的病历卷宗。我原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对于一个医学知识知之甚少的人来说，这些病案看起来就象一只无法下嘴的刺猬。但这些东西正是张宝金工作活动的记载，是非看不可的。

我翻开病案， 每一页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医学术语。我力图推开它们，捕捉从中传递出的微弱的信息。终于，我看出来它们原来很纯朴简单，不过是些图像、数据、文字之类罢了。但是，就是这些图、文、表，准确地记录了张宝金对每一位患者理智而明晰的诊断和治疗。

2000年2月20日下午，一对母子同时被送进了外科手术室。这是一幅惊心动魄的“生命抢救图”，病案忠实地保存下了这幅画面。对那盏明亮的高悬在手术台上的无影大灯来说，它更是这一场景的“见证人”。

这是一次叫做“亲属活体供肾移植”的手术，由丽水市中心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张宝金主持。

肾脏对人体生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一个人胃切除了十分之一，仍能进行正常消化；但要是肾脏出毛病，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大换血”——以“血液透析”的方式求存，全国有三十万尿毒病患者以这样的方式求存。这种方式费用昂贵，且患者十分痛苦和不便。唯一能使患者解除痛苦的办法就是“换肾”。被送进手术室的小熊就是一个严重的肾病患者，他已走到了生命的最后边缘，在无力支付“血液透析”费用的情况下，他只有眼睁睁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小熊，男，26岁，浙江省龙泉水南村村民。三年前得了“肾病综合症”，全身水肿，经丽水市中心医院治疗痊愈。后又发病， 先后到过龙泉市医院和杭州邵逸夫医院诊治，均被诊为“肾功能衰竭、尿毒症”。在被告知只有“换肾”才能救他的命后，他的母亲毅然决定将自己的肾捐给儿子，他们选择了张宝金替他们动手术。

1978 年张宝金毕业于浙江医科大学医学系，毕业后一直从事临床工作。外科基础理论和临床实践扎实，熟练掌握了泌尿外科的常见病、 多发病的诊断和治疗技能，同时对高难度手术及疑难病的诊治也积累了相当的经验。他从1988年起开展“同种异体肾移植手术，至今已为五十多例病人做了肾移植手术，手术成功率100%，移植肾成活率在 90％ 以上。这一切，都给小熊一家带来希望，他们相信这位医术高超的医生一定能给一个年轻人以新的生命。

手术从上午8时30分开始，一直进行到下午15时左右。张宝金先在母亲的手术台上操作，摘下了母亲的右肾，然后再到小熊的手术台上，和其他医生一起共同进行移植术。这在病案里有一段很专业的记录：“患者熊某，今上午持硬麻下行活体供肾同种异体肾移植术。先予患者右骼窝暴露骼总静脉，骼内动脉，将供肾静脉与受者骼总静脉行端侧吻合，肾动脉与骼内动脉行端端吻合。供肾输尿管与受者膀胱行乳头法再植术。……术后病人安返病房。”

一例高难度的肾移植手术获得了成功，小熊身体内的“母亲子肾”开始了正常工作。我在病案里不见张宝金一身血迹、大汗淋漓的样子，或许这手术结束后他才感到饥肠辘辘，极度疲惫。但他的内心一定很兴奋，一切都在预先的计划内实行，丝毫不差。

手术后第二天，一年没有正常便尿的小熊，竟撒了好多尿，用医院的术语是“每24小时100—550ml”。但是，小熊还没有最后战胜死神的威胁，他还要经过一个很长的危险期。在这期间，他随时可能因术后的并发症而突然死去。在这一关键时刻的每一分钟里，张宝金和其他医护人员始终忠实地护卫在他身旁。

手术后的第五天，人们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小熊进入了危险期。 那天夜间，小熊发起高烧，尿量明显减少。张宝金与医院的同行们进行紧急会诊，诊断出这是移植肾后发生的急性排斥，决定使用“抗排斥治疗法”。这一方法是用科学的一整套医疗手段实现的。在这些日子里，张宝金的心日夜挂在特危病房里，经过努力，小熊终转于危为安，逐渐地好起来，便尿正常了。

特危病房里有了笑声。母亲和儿子的床位用玻璃窗隔开了（儿子是无菌病房），做母亲的常常带着还未痊愈的身子，挪下床到门边去看儿子，给儿子讲讲宽慰的话。这是怎样一幅“母子情深图”啊！

正当医生们为小熊渡过险关而松了一口气时，没过多久，小熊又发病了。那天张宝金查房，他注意到小熊腿部起了许多小水泡， 小熊说这些小泡又痛又痒。张宝金仔细地查看，诊断为“带状庖疹”。这是小熊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接受移植的肾而引起的，但它已经是“相当” 地接受了——毕竟儿子是母亲身体孕育出来的，所以对母亲的“排斥性”已是最小最小的了。经过精心治疗，小熊又渡过了一道难关。

这样，一直到了5月底，小熊的肾功能恢复接近正常，尿量为“每24小时1400—2000ml”，这与正常人已基本接近。经张宝金同意后，小熊愉快地办理了出院手续。

小熊带着母亲的肾脏，健康地出院了，他将幸福地活着。张宝金望着远去的一家子，松了一口气。小熊住院的135天里，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可以说，母亲给了小熊肾脏，而小熊新的生命，是张宝金和他的同事们所在的这所医院给的。

我不敢贸然上张宝金家去采访，而他在医院几乎没有时间和我谈话。每次约好见到他，没说上几句，打岔的人就来了——不是病人家属询问，就是医生护士们来请示。张宝金是科主任， 事无巨细都要管：患者手术问题是必须考虑的，患者治疗欠费也要他负责协商解决。有时夜间还要到医院看看重病号，所以没有几个夜晚是清闲的。

他的“清闲”时间自有乐趣，这乐趣就是对医学问题的钻研。在开展临床工作同时，他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了多篇临床经验总结和科研论文、科普知识文章等。从1992年起，他被温州医学院聘为临床兼职讲师、副教授，多次评为优秀带教老师。他还担任了浙江省医学会泌尿外科分会委员、器官移植分会委员、生物医学工程学会人工肾专业委员会委员等职。从这些兼职工作中也可以看出他对医学事业的热爱之心。他的研究太专业化了，以至我在这里罗列他的论文恐怕引起读者的望而却“步”，但至少可以管窥蠡测到他在对医学高峰的艰难攀登时所占据的一定高度。论文目录：

《血液透析治疗急慢性肾功能衰竭52例临床小结》

《同种异体肾移植治疗慢性肾功能衰竭临床观察》

《EHIME可控性尿流改道》

《前列腺增生引起的肾功能损害》

《肾血管平滑肌脂肪瘤的诊断和处理》

《高龄前列腺平生症手术》

《不典型晚期肾结核78例临床诊断分析》

……

这些论文都在省级、国家级的医学杂志或会议上发表，其中《高龄前列腺平生症手术》参加了2000年中华医学会泌尿外科学会第六届全国学术会议交流;《不典型晚期肾结核78例临床诊断分析》参加了 2000年全球华人泌尿外科交流会议。

我在这里特别要提到的一篇是《EHIME可控性尿流改道》，张宝金从1989年就开始了“全膀胱切除术后可控性尿流改道”的研究，并终于取得了成果。1993 年此项研究获丽水地区科技进步三等奖，1994 年又获得了浙江省医学科学技术进步三等奖，论文获省优秀论文二等奖。从那以后，此项技术巳广泛地运用于临床实践，给无数泌尿系统的病患者带来了福音。或许，我们还想知道更详尽的细节，想了解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医学成果，那么，让我们来读一段他的论文吧：

“报告六例全膀胱切除术后应用EHIME可控性作尿流改道，以阑尾代替回肠套叠作输出袢，缩短应取回肠的长度。将两侧输尿管和阑尾埋藏在代膀胱升结肠的粘膜下，达到抗反流目的。”

正是这段不足百字的文字，解除了病人的病患，提高了病人的生活质量。

关于“生活质量”，于膀胱病患者是有特殊意义的，不能想象一个小便失禁者的生活是怎样的一团糟，这便是“生活质量”。张宝金这段文章的大致意思，是将患者已病变的膀胱切除，再切下患者自身一段叫 “回结肠”的肠子，折叠做成“代膀胱”；用阑尾做“可控性输出袢”——可理解为“开关”，这样，患者就可定时插管排尿了，“生活质量”自然提高了。

关于此例的病案，集起来是一大柜子了，许多人慕名前来，找张宝金诊治。经过张宝金的“妙手”，大多痊愈，从此不再经常找医院了。如浙江省武义县祝村44岁的鲍某，二年前血尿不止，到金华市医院治疗，医生诊断为“膀胱癌”，做了膀胱部分切除手术， 病情有些好转。但在去年3月份旧病又复发了，鲍某听人说丽水的张宝金治疗该病手到病除，于是慕名前来丽水市中心医院求医。住院三十七天后，他完全康复。还有缙云县小洋弄村35岁村民邱某，也是患上了“膀胱癌”，入院的时候血尿“频、急、痛”，每晚要尿十多次，痛苦不堪。也是由张宝金做了手术，住院四十二天后一身轻地回了家。

张宝金在“精益求精”四个字上倾注着生命中最光采的年华，使他医疗技术不断得以提高。一些高难复杂的技术均在院内得以应用，如“经尿道电切早期膀胱癌肿瘤”、“BPH术”、“肾上腺嗜铬细胞瘤切除术”、“腹膜后淋巴清扫术”等等。但他并没有停止，他仍不懈地努力和追求着，他知道自己工作的意义，那是与许多人的生命联系的。

再一次访问张宝金是在某天的一大早，我赶到病房，正是查房时间。张宝金带着助手们，从601室查起，走过一张张患者的床。张宝金他们走近时，病人都仰起了脸：刚入院的是一脸的希望；经过治疗的浮起了笑容。他们在这里寻求治疗，也在寻求“生活质量”。

合上病案时，记录者的思想脉博好象在我耳边一阵阵作响，我听得很清楚，这就是他曾告诉我的那些话。这些话很平凡，就象他的为人，他说：“我这人做事认真，治病就是要把病人治好。做医生的要是没人找，就是不称职；要是有人找，就对了。”

“把病人治好”，这不是一句空话，它实实在在地被记录在病案里面。它又象一泓春水，汩汩流淌，浸润了许多人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