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一、</b></p> <p class="ql-block"> 司空图诗云:“不用名山访真诀,退休便是养生方。”退了休万事皆休,唯以养生为务。养生又须养心,一日忽想起曾经读过的《世说新语》,感觉魏晋人活得洒脱,与老朽心境暗合;于是赶忙翻出重读,反正有的是闲情逸致。</p><p class="ql-block"> 《世说新语》是一部奇书,傅雷在给傅聪的家书中写道:“《世说新语》大可一读。我常常缅怀两晋六朝的文化风流,认为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高峰。”傅雷说的“文化风流”与鲁迅先生说的“魏晋风度”,概括了一个时代和一代士人的风采。所谓“魏晋风度”,是指魏晋时期形成的一种时代精神和人格理想,是在道家学说和玄学思潮影响下形成的社会风气,即审美上追求自然、处世上追求自我、人格上追求自由。这是一种超凡脱俗的人生价值观,也是最吸引我的文人气质。</p><p class="ql-block"> 翻开《世说新语》,一个个大咖飘然而出,宽袍大袖,执酒挟琴,风姿高雅,气韵生动,让人仰之弥高,相见恨晚。诸位,且留步!</p> <p class="ql-block"><b> 二、</b></p> <p class="ql-block"> 魏晋时期品藻人物蔚然成风,评价标准也由重德行逐渐转变为重才性,尤其重视容止。所谓“容止”,便是人的容貌举止。当时的审美是“以貌取人”,对男性美的追捧近乎病态,与先秦时期大异其趣。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他认为“德”与“色”不在一个层面,对人的社会评价应高于自然评价。《荀子》中有“非相”篇,说古代圣贤的长相大都不敢恭维,因此“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p><p class="ql-block"> 魏晋偏偏是一个“好色”的时代,《世说新语》有“容止”一门,一门全是帅哥:有“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的王羲之,有“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杜弘治,有“风姿特秀”的嵇康,有“容貌整丽”的王衍,有“俊容姿”的裴楷,也有“美姿仪”的何晏,一个个都是颜值爆表的美男子。潘岳年少时就漂亮,走在洛阳大街上,被一群女粉丝“连手共萦之”,定要看个过瘾。卫玠更是不敢出门,但凡露面,必是观者如堵,最终“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这就是著名的“看杀卫玠”。</p><p class="ql-block">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魏晋时人们崇尚自然,万物皆是审美对象,当然也包括大老爷们儿。正应了罗丹那句话,生活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p> <p class="ql-block"><b> 三、</b></p> <p class="ql-block"> 魏晋又是一个崇尚个性的时代,士人风流倜傥,个性鲜明。个性源于真性情,不虚伪,不装逼,我行我素,这就是《世说新语》里说的“放诞”。所谓“放诞”,就是任性放纵,无拘无束,主张“越名教而尚自然”。说白了,就是张扬个性、放飞自我。</p><p class="ql-block"> 最狂放不羁的就是阮籍。他嫂子回娘家,阮籍与她话别,有违所谓的“男女大防”;人有微词,他说:“礼岂为我辈设也?”别跟我玩儿道德绑架。司马昭设宴,满座敬肃,唯独阮籍“箕踞啸歌,酣放自若”。其邻家酒娘有些姿色,阮籍常到她那儿蹭酒,醉了就睡在她旁边。她老公起初很吃醋,一个人在床边凌乱;后来看到阮籍并无邪念,便也释然。</p><p class="ql-block"> 刘伶喝醉了酒更是出糗,在屋子里脱得一丝不挂。有人见了骂他神经病,他振振有词地说,我以天地为家,屋子就是我的内裤,你干嘛钻进我的裤裆里?</p><p class="ql-block"> 王徽之住在山阴,一天晚上下大雪,他从睡梦中醒来,忽然想起了住在剡的老朋友戴安道,便乘船前往访友。好不容易到了戴家门口,却又转身返回,船夫大惑不解,他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p><p class="ql-block"> 郝隆自诩满腹经纶,七月初七是晒书日,他在烈日下仰卧暴晒。别人问他干嘛自虐,他挺着肚子说:“我晒书。”</p><p class="ql-block"> 奇葩也好,另类也好,疯癫也好,笑骂由人笑骂,我只听从内心。这就是魏晋Style。</p> <p class="ql-block"><b> 四、</b></p> <p class="ql-block"> 魏晋士人活得潇洒,死得通透。他们受道家思想的影响,认为死亡只是一种自然的归宿,是一件无论如何也耽误不了的事情;既然如此,何不看淡生死?</p><p class="ql-block"> 刘伶载酒出门,让随从扛着锄头,嘱咐道,我要是死在半道上,赶紧就地埋了。苏轼说:“常怪刘伶死便埋,岂伊忘死未忘骸。”他比刘伶更想得开。孔融被曹操派人抓走,他恐怕殃及儿子,求来使放过他们;儿子却毫无惧色,说,大人,您见过“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么?小孩子亦如此旷达!嵇康更是视死如归,被押到刑场时,“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实际上是安然于生命的自然升华。</p><p class="ql-block"> 鲁迅先生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1927),说魏晋名士除了文章写得漂亮,还喜欢饮酒服药。他们嗜酒如命,不可一日无此君。有人问张翰,在饮酒和名声中你选哪个?他回答:“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他们又热衷嗑药,何晏开服“五石散”之先,士人趋之若鹜。服药后需要行走发散,今天“散步”一词即源于此。他们饮酒服药,扪虱而谈,看似快意,实际上是愤世嫉俗的无奈。</p><p class="ql-block"> 王羲之《兰亭集序》说“修短随化”,生命的长短在于造化;既然如此,何不“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这便是他们的生死观。</p> <p class="ql-block"><b> 五、</b></p> <p class="ql-block"> 魏晋时期涌现出一大批文化精英与不世之才,《世说新语》将这些高人轶事撮为一编,为后人留下了另外一种人生。《世说新语》几乎将魏晋高士一网打尽,诸如建安七子、正始文人、竹林七贤、王谢世家,可是却偏偏没有“大隐”陶渊明,不免有遗珠之憾。</p><p class="ql-block"> 《世说新语》浓缩了一个时代,展现了一代名士的风骨、风操与风流。魏晋士人远未达到“人的觉醒”,但他们的狂放、清高、简傲、任诞,无一不是对生命的重新解读,他们的至情至性至今令人追慕无限。合上这部奇书,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广陵散》的余韵;大咖们渐行渐远,他们带给我们的生命启示将常温常新。诸位,请慢走!</p> <p class="ql-block"> 甲辰 夏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