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69年的夏天,母亲要回赣州探望外婆,十四岁的大姐闹着非要同去,她说小时候外婆最疼她。母亲担心家里喂养的家禽无人照料,一时迟疑未答。</p><p class="ql-block"> 大姐看着我,心生一计。她知道我满脑“阿Q精神”,在精神胜利法的鼓舞下,会不辞辛劳地干活。她召集笔架山一帮乳臭未干,年龄和我相仿的细伢子开会,为我举行“授衔仪式”。</p><p class="ql-block"> 她爬上高坡,像穆桂英一样威风凛凛,煞有介事地宣布:“兹任命敏牯同志为‘陆海空三军总司令’,统领麾下鸡、鸭、鸟三军,望尽心尽力、履职尽责,不得懈怠、不得临阵逃脱,否则‘军法’从事!”说毕,一根牛梢在空中舞得“嗖嗖”作响,令人心惊肉跳!</p><p class="ql-block"> 大姐虽然只有十四岁,长得柳眉凤眼,但金玉其外,藏锋敛锐。上山砍柴,挑一百多斤走山路,脚底生风。在校遇到霸凌男生挑衅,竟敢抄起板凳冲上去玩命,人送绰号“女魔头”。她所说的“军法从事”就是鞭挞,我岂敢抗命,只得接了诏令,乖乖统领家中的八只鸭子(海军);二十六只土鸡(陆军)和一只会说话的八哥(空军)。</p><p class="ql-block"> 众伢子喝彩叫好,都说剌激好玩!我的八哥“黑妹”爱凑热闹,它在笼中摇头摆脑,用粗嘎的嗓音大喊:“敬礼!总司令同志!……立正……稍息!”——这话许是大姐教的。</p><p class="ql-block"> “黑妹”极具语言天赋,憨态百出,把细伢子们乐得前仰后合,欢喜得不得了。仪式结束后,伢子们跟在我屁股后面起哄:“司令哥,骑白马,玩八哥,讨个老婆吸啵啵(吃奶)!”</p><p class="ql-block"> 我正想发作,但灵光一闪,心想索性把这帮伢子也收编了。建议一提,众人同意。我立马封土狗为陆军司令;水生为海军司令;鹰眼卵为空军司令;矮牯为参谋长,可谓按名拜将,量才录用。大家欣然接受,表示愿听令行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可是母亲和大姐前脚走,我后脚就出了事。 周六中午刚放学,矮牯满头大汗,慌慌张张找到我说:“总司……司令哥,你家的鸡婆快死了!”我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他说因快收割的稻子被鸡鸭糟蹋,老俵一怒之下在稻田周边投了毒。</span></p><p class="ql-block"> ……母亲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老崽,我们两三天就归,你照看好家和鸡鸭鸟,莫生事非!”我拍着胸脯让母亲放心。可是……我冷汗涔涔,不敢往下想了,跟着矮牯狂奔回家。</p> <p class="ql-block"> 农田四周弥漫剌鼻农药味道,田埂边鸡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邻居尿桶妈对着村庄破口大骂:“砍头鬼,打靶鬼!投毒也唔(不)事先打声招呼!下次你们有病有痛,莫进我们医院大门!”老俵其实很忌惮相近为邻的医护人员和家属,尿桶妈骂了半天,无人应战。</p><p class="ql-block"> 老师说过:“收割季节,谷粒如金;各家各户,鸡鸭小心!”我觉得自己理亏,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找到自家中毒的鸡,数数共有十二只,幸好还有一半多的鸡跟着稳重的老母鸡在屋后林子觅食,躲过一劫。而跟着花鸡公下田的鸡婆就倒了霉!</p> <p class="ql-block"> 我赶紧开刀救鸡,手忙脚乱地把鸡胸羽拔除,捏住鸡食管下端的嗉囊,用消过毒的刀片划开,掰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毒食,然后又用针线将嗉囊和外皮一一缝合。鸡软弱无力,任人摆布。在毒素尚未侵入鸡的中枢神经和血液时,这种手术是有效的。</p><p class="ql-block"> 我一口气做了十台鸡手术,矮牯看得目瞪口呆,他问:“总司令哥,你咋恁般杀心(胆大)?”我答:“开刀尚能救鸡一命,不开必死无疑!”矮牯叹服,连竖大拇指。</p><p class="ql-block"> 中毒较轻的两只鸡,我针剌鸡冠,放血排毒,再用肥皂水灌洗肠胃。几番操作后,鸡们没了性命之忧,待其静养数日,若想进食便康复了。以前我见母亲用上述两种方法救过误食鼠药的鸡。</p> <p class="ql-block"> 高兴的是鸭群平安无恙,它们在聪明的头鸭带领下,跑到小河里戏水觅食,没有踏入近在咫尺的稻田。傍晚,它们大摇大摆地回了家,我高兴得用精糠拌米饭犒劳了它们一顿。鸭们大快朵颐,很是高兴与满足。我匆匆吃了点残羹冷炙就上了床,因为实在太疲倦极了。</p> <p class="ql-block"> “黑妹”每天早晨司职报时钟,它模仿母亲的口气喊道:“老崽,太阳晒屁股啰,起床上学堂哩!”一直喊到我起床为止。可是这天的早晨静悄悄,未闻其声,我感觉不对劲,一跃而起,跑到厅堂一看,挂在房梁的鸟笼无影无踪,窗户洞开,风中摇摆。</p><p class="ql-block"> 我疯跑出屋,大声呼喊八哥。伢子们听说“黑妹”被盗,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太阳底下四面出发,四面寻找。这只聪明伶俐的八哥是父亲的战友两年前送给我的,它早已不单是我的宠物,也是整个笔架山细伢子的宝贝。</p> <p class="ql-block"> 众人寻了半天,无功而返。我冷静想想,不能在黑屋里打蚊子——瞎忙!遂吩咐“参谋长”矮牯把“海陆空”三军司令找来开会。不一会水生,土狗,鹰眼卵三人赶到。我问众人近日可见生人来过,鹰眼卵说昨日傍晚打猪草归来,看见山背的王七和尿桶在我家窗外逡巡。</p><p class="ql-block"> 尿桶是我们发小,从小有偷癖。不久前,把我的口琴、军帽和皮带都偷了。他喜攀附权贵,为人狡诈。而王七是出名的霸凌少年,依仗父亲一官半职,打架斗殴,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因此,人们干脆称王七为“王八”,他们偷八哥一定是想出手换钱。</p> <p class="ql-block"> 我决定去抄王八的老巢,这时忽见一辆卡车向医院急驶而来。车渐临近,我们在坡上往下看,见车厢里躺着两个少年。鹰眼卵眼尖,惊呼:“是王八和尿桶!还有鸟笼!”众人定睛一看,果然如此。</p><p class="ql-block"> 我们跟着卡车跑到医院。医护人员用单架将王八和尿桶抬进了急救室。王八还有意识,他双目微睁,眼缝中射出邪光和憎恨,尿桶则昏迷不醒。尿桶妈闻讯赶来,哭哭啼啼问司机怎么回事。司机说是山下修路工人要他送人到医院抢救的。</p><p class="ql-block"> 我猴急地蹿上车厢,抓起鸟笼跳下车。司机拽住我,喝斥道:“小鬼!不许拿别人的东西?!”伢子们一拥而上,齐声说:“叔叔,八哥是我们的!那两人是小偷!”医护人员也点头称是。尿桶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无语,扭头就走。司机了解详情后连叹:“报应!报应!”</p> <p class="ql-block"> “黑妹”受了惊吓,缩在笼里半天没吭声。但一回到家,它突然清醒过来,抖抖羽毛,晃晃小脑袋,乜斜着眼说:“哥们,给口饭吃!”它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惹得大伙开怀大笑,纷纷掏零食喂它。我说须捉些昆虫来给“黑妹”压惊,“三军司令”闻风而动,率各路兵马奔往野地抓虫挖蚯蚓。</p><p class="ql-block"> “黑妹”失而复得,大家更加珍惜它,更加关怀备至……后来我打听到:王八通过内鬼尿桶,夜里潜入我家偷走“黑妹”后,一大早骑上偷窃的单车去新城卖鸟,他们已经寻好买主,出手就得一百元(六十年代这是一笔巨款),岂料破单车刹车失灵,将他俩抛下盘山公路。真是天理昭昭,报应及时!</p> <p class="ql-block"> 母亲和大姐回家后,听说家里两天功夫发生了那么多事,惊得目瞪口呆,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但“黑妹”记性好,它又学着母亲的腔调说:“老崽好能干,奖块巧克力!”母亲一听,笑弯了腰。大姐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总司令没白当!狗撵鸭子——呱呱叫!”</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图片/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8px;">2024.6.25写于惠州</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