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振业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通往故乡赵家村的土路</b></p><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身体一直很好。直到临终时,各项主要指标,包括血压、血糖和心脑血管等等,都没什么问题。应该说,他是天生的一副好身板,自然也与艰苦生活的磨炼分不开。记得在他八十多岁时,腿脚还灵活,走路也稳当,每天早上,都要走出去,沿大街遛达大半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天,他从附近的集宁马莲渠蔬菜市场回来,颇有兴致地与我们讲:“我看啊,把那些菜蔬贩出一些来,随便换个地方去卖,就能赚几个好钱。我是年纪大了,怕有人对你们说三道四,不然我真想出去试试。”听他这样说,我们自然要泼点冷水,同时也联想到了他年轻时奔波于晋蒙两地做生意的经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辈子以农为业。但他历来认为,光靠土里刨食,是富不起来的。要想挣钱,还得捣腾点买卖,搞点副业。他在刚成家时,两手空空,一贫如洗。但从来都对过好自家的日子劲头十足,信心满满。可以说,家业兴旺,是他的毕生追求。他靠自己的双手和心血致富,不走歪门邪道,不发不义之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花甲之年的父亲</b></p><p class="ql-block">父亲在农忙时,尽量多租种一点别人的土地;农闲时,特别是在北方农民在家“猫冬”,吃喝玩乐的季节,他却不失时机地搞一些长途贩运。常常迈开双腿(后来才赶上了毛驴车),顶风冒雪,跋山涉水,往返于内蒙古与山西老家之间,倒买倒卖,赚取差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如,家乡有句老话,叫“正猪腊狗”,意思是在正月养猪、腊月养狗,是最佳的月份。在这个养猪旺季,父亲每年都要往返五百多里,回口里贩卖几次猪娃子。个中辛苦,确实让他铭心刻骨,终身难忘。以至到了晚年,每每见到晚辈们,总要讲讲他的这段经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为了保证猪娃的存活,不致于做赔本买卖,他总是要不分昼夜地赶路。背后口袋里的猪娃,一路上不停地动来动去,拉屎撒尿,常常使得他棉袄、棉裤干了湿,湿了又冻,最后都变成了冒着臊臭热气的冰壳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那个土匪和“棒儿手”(小股劫匪)如毛的年代,除了吃这些苦,还会经常在夜间或山区行走时,遇到半路打劫的歹徒,那样他就会血本无归,只能自认倒霉了。就这样,他年复一年,奋发图强,从零开始,积攒财富。不几年,就把房东侯姓主人的一处完整院落,买到了自己的名下。并且筹划着要购买田产,购置大农具和牛马等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兵荒马乱,时局不稳,货币经常贬值,官方发行的纸币靠不住,唯有鸦片烟和银元,才是比较靠谱的硬通货。所以,人们普遍用银元和烟土,俗称“一白一黑”,来积攒和储存财富。经过多年努力,父亲终于也积攒下了数量可观的大烟土,他兴致勃勃地谋划着,将这些烟土变现后,能添置多少土地、农具和骡马。有了这些财富,他对于把日子过得更富足,有了底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眼看着他发家致富,成为富人的美梦就要成真。由于他的家底被几个穷兄弟发现了,并乘他又一次回口里时,设计骗走,挥霍一空。这就使他的致富美梦化成了泡影。结果是因祸得福,在土改时,按贫富确定阶级成份,他被划成了贫农。</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晚年的父亲母亲</b></p><p class="ql-block">开始时,父亲对自己的贫农成份,是有点不服气的。据他讲,如果不是那些穷弟兄,把他辛苦积攒起来的洋烟板子,私分和挥霍掉,或者再晚几年搞土改,他起码应该是上中农或富农。当然,他那能料到,这是一场翻天覆地的社会大变局,贫下中农,在此后近三十年间,成了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是党在农村的执政基础和依靠对象。真是因祸得福,人算不如天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解放后,随着集体化的推进,人民公社体制的建立,对农民实行了半军事化的管理,他们自主赚钱和自由活动的余地,越来越小了。最终,像金箍棒在地上划了个圈儿一样,人们被牢牢地禁锢在了一村一队之中。即便偶尔外出几天,也必须履行请假报批的手序。如若超假或擅自离开生产队,那就要面临这样的处分:或开会批斗,或反复检讨,以及扣除工分、口粮等等。特别是到了文 革那些年,农村割资本主义尾巴,倒买倒卖、超额养殖等等,更成了农民不可触碰的禁区。即便如此,父亲对过好日子的追求,依然没有放弃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三年困难时期的一个夏天,连阴雨下个不停。村里人都知道,每逢雨天,鱼儿就会逆流而上,正是下黄旗海捕鱼的绝佳时机。于是父亲与村人们一起,去海边辛苦了一天一夜之后,冒雨步行二十多里,扛回来一大口袋的官村鲫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天晚上,母亲就大致拾掇一下,焖了满满当当一大锅。不知是什么原因,鱼熟之后,这口大锅的锅底开裂漏水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啊!锅坏了,一家人的饭食喝水,还有猪鸡等禽畜的饲料熬制,都成了问题,这可是当务之急啊。但那时又没有什么来钱处,生活非常拮据,家里连买一口锅的钱也没有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父亲又想起了他的老行当,先是去邻村赊下了几畦子水萝卜,然后冒着雨,担起一对箩筐,沿村去叫卖。经过三天多的倒腾,终于又买回了一口大锅。于是乎,父亲的倒买倒卖生意,也就不再继续。在我的记忆中,这应该是父亲一生之中,最后一次做生意了。<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完)</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作者为内蒙古集宁人,现居呼和浩特</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