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小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每想到老屋,总有许多个画面登时便闪现在眼前。无论多少年,无论发生怎样的变迁,那些曾经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家的老屋位于村子前庄一个被人称作“大街门”的地方,听老辈人言讲,那是郭氏一族其中一脉的先人所建。别看它是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但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借今天的一个词来说也算“土豪”级了,足见当年的主家生活是多么殷实。然而,风水轮流转,世事总无常,主人家最终还是落了个极其悲惨的结局,那些尘封的旧事今人每每提及仍唏嘘不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的印象里,“大街门”曾是我们年少时的乐园。但凡村里来了说书的、耍猴的、摇着拨浪鼓卖货的,磨刀的、换碗的、欢天喜地闹秧歌的……“大街门”肯定是他们的首选之地。从小在那里生活,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非常贴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今呢?那里的景状却是大不如有了。年轻一代大都是打拼在外很少有回去的机会,偌大的地方仅剩几户年过古稀的老人留守那里。看看那些残垣断壁,再瞧瞧各家院落连片的荒草,怎能不让人感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站在路岔口怔怔地望去,我家的几孔土窑洞也是如此。外墙的土坯早已脱落,北边的小窑屋顶已开始大面积塌陷,里面的石仓、墙围、壁画全都无一幸免……若说还有什么体现生机的地方,恐怕就剩那些不知疲倦的麻雀了。它们进进出出穿梭于瓦缝与树干、电线间,对于我这个突然造访的生人,似乎并未放进眼里。再细细打量一番,不禁开始怀疑,那还是我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刚步入院落,各种各样的野草已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大有一种不给人留点印记(叶啊、刺啊、毛啊钻得满身都是)便誓不罢休的样子。我只好绕过它们向老屋的东南角走去,鸡舍还在,兔子窝也在,唯独猪圈、牛圈都变成一个三面墙顶个四处漏风的棚子,若不是上面还有少许带刺的“葛针”压着,恐怕谁都想象不到当年“斗狼”的场面有多惨烈。几件近乎散架的农具依然笔挺地躺在小柴房里,地窖被一块青石板压着,上面依然留着我们小时候刻上去的字迹。那地窖,看样子是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不知道将它掀开是不是也能释放一些未知的灵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目光所及处,一眼就瞅见南墙根那个二尺多高的花“池子”。虽然那个“池子”里既没有存过水,于花更是一向无缘。然而,它对我的印象却是最深刻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得每年春上,母亲都会认认真真地将其打理一番,然后就是挑选红薯,掏煤灰,再准备塑料布等一应的东西。待一切准备工作做好,才把那些肥肥硕硕的红胖子挨个儿地摆进“池子”里,打一看还真像一群列队的将士!前序处理完毕,母亲还要在上面铺一层细灰,淋上适量的水,最后将一块塑料布(或者找一个淘汰不用的被褥)蒙在上面方才告一段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之后的日子,母亲隔三差五便会走到“池子”边掀开个小角看看:感觉一下里面的温度,再看看出芽情况,是不是需要补充水份……我也是好奇,没事的时候总好拉着弟弟、妹妹趴在一旁疯玩,一旦弄坏了红薯苗,挨骂总是在所难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池子”里的红薯苗长势特好,就在它们长到一尺多高时,选个合适的时间就可以栽种了。但是对于当时年少的我来说,因为一心只顾着玩,对种瓜点豆,耕田种地之事,觉得都和自己无关。这不,就在栽红薯那天还发生了一件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插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那天的气温很高,又恰逢邻村唱戏。看着同龄人一个个穿戴整齐,都带上家人给的零花钱高高兴兴准备去赶会,我却被母亲喊住,说要陪她去家对面的山圪梁上栽红薯(得去河沟担水),所以当时就显出老大的不情愿。自己生闷气还不敢说,磨磨蹭蹭时就被母亲拎着擀面杖吓唬一顿。当时可能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小心不小,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就离家出走了。现在想想,既觉得自己傻,也佩服自己当时的胆量。沿着河沟去马家沟,要穿过岭头、蒋家庄两个村子,更可怕的是那个时候山里时常还有“野狐”“老汉家(狼)”出没,万一碰上,没准真就交待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带着满身疲惫踏进姥姥家的屋门时,大舅他们都惊呆了。不说也知道,当时在场的每个人脑海里都有一个大大的问号:天已经晚了,一个人翻山越岭跑来,指定出了什么大事!姥姥看着我,倒先抹起眼泪,嘴里还一个劲地说着:“俺孩恓惶,没娘的孩子可怜……”大舅站在一旁,一边问话一边伸手将刚拾掇好的碗筷又够出来,指着放在火台上的一口大罗锅吩咐道:“锅里还有饭,趁热多吃点……”“来了,就先住下。俺孩先吃饭,等明天起来再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起来在我小的时候是很爱去姥姥家,总觉得娘走后他们就是真正的亲人。可我也有害怕的时候,那就是每次遇到姥姥家的人们,他们都是总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擦黑后父亲也赶到了。他还是骑着那辆老式大杠自行车,风尘仆仆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那天晚上父亲可没少挨姥姥、舅舅们的数落。要不人们常说后妈难当呢?这件事完全因我而起,却让母亲心里无端地承受了本不该有的压力。我和父亲都在姥姥家住了一夜,他睡炕首,我睡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外面的月光很亮,偶尔会有一丝凉风顺着那个猫儿洞钻进来,我一个人辗转反侧思想着自己的心事,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是一无所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场风波,在我回家后的好多天才算慢慢平息。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打理着屋里屋外外的活计,我们几个也是上学的上学,玩耍的玩耍,那个“池子”依旧会在每年春上长出绿油油的红薯苗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屋大院里还有一棵樱桃长得甚好。记得在我离家时它还是棵小苗,如今却有一大片树荫了。我试着站在那个最大的树杈上,将摘来的一把樱桃全部唵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是在城市从未有过的感受。听父亲说过,那些年每每樱桃成熟,除了被一帮小鸟“作害”,或者被三五个小孩摘去,他还能摘几盆带到县城去卖。虽然挣不了几个钱,却也能给二弟攒点买药钱。然而,现在却是另一番景象了。办完二弟的后事,我的心也像在滴血,父亲陪我到母亲的坟前祭奠,四十个春秋已过,流在心里的泪却从未干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屋的桥头,那棵歪脖儿的桑树还在。想想那个年月,为养活一笸箩春蚕,为吃一把熟透的桑椹,真是有人在树上摇,有人在树下盼啊!然而,时隔多年,它早已失去当年的盛气。枯死的主枝大部分已经脱落,从侧面冒出来的细条倒是大有青云直上之志,但愿它能一直挺下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桑树并列的,是两棵洋槐。正有一群喜鹊落在上面追逐、戏闹,它们有时也压低了声音“喳喳”几句,或者歪着脑袋看看下面。然而,它们的眸子里怎会留有关于我的记忆。倒是在我的记忆里,时常闪现着曾经浓郁的槐花香,我的耳畔里,时常会响起为了勤工俭学而噼噼啪啪打槐米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快走出院门时,娘在世时栽种的那对儿梧桐又映入眼帘,它们依旧并肩站立,依然焕发着蓬勃生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屋,正逐渐弹出人们的视野,看着那副“颓废”的样子,再想想我们的年少时期,不知道多年之后,那里的一切将变成什么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