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凡是过往,无论甜蜜还是悲辛,只要是自己的亲身经历,都是无比珍贵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渝西人到茶山竹海已经五年有余,连我们这些半道上赶来赴约的人也呆了两年出头,扳起指头估算,估计等不到下一个春天来临,我们就要下山了。可是,离别的日子愈近,去年早春的景象却时时入梦,清晰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冷雨</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去年的早春,茶山竹海的雨下个没完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按说,我是喜欢雨的,无论暮春的“雨打梨花深闭门”,还是初夏的“黄梅时节家家雨”;不管深秋的“留得枯荷听雨声”,还是隆冬的“潇潇一晌残梅雨”,我都觉得充满了古典美。我甚至固执地认为,离开了雨,这个世界便只有生活,没有了诗意。然而,这个早春的雨既不是“天街小雨润如酥” ,也不是“沾衣欲湿杏花雨”,更不是“细雨湿衣看不见”,而是“幽窗冷雨一灯孤”,怎一个“冷”字了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雨下得让人身冷!每一个渝西人都穿着厚实臃肿的冬服,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在两场大雪封锁的日子里,时间也仿佛永远定格在早已过期的严冬季节,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春天的回归。白天,我们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无暇顾及头上的雨滴是不是天空的眼泪,任由她淋湿了发丝,模糊了眼帘,寒凉了脸颊,湮没了足迹,染绿了碎石小径上绒毛般的青苔。而夜晚,我们置身在雨雾包围的一叶孤舟上,看不到山下永川城区的满城灯火——那是亲人们盼望我们归家的深情眼眸,而我们自身,却在枕戈待旦、彻夜不眠的光亮中化身海上孤岛指引过往行者的航标灯。深夜,回到蜗居的宿舍,床单、被盖、枕头乃至空气都是冰冷而潮湿的。躺在床上,寒冷有如冰水一寸一寸地漫过肌肤、渗透血液、咬噬骨髓、浸入脏腑,“冷雨敲窗被未温”的滋味,不仅切肤,而且刺骨,更是锥心!即使多垫多盖几层,仍然无济于事,甚至连梦都是冰凉清冷的。清晨起来,肌骨、衣物依旧是冰冷的,一切都依旧是冰冷的,惟有渝西人一颗心依旧是火热滚烫的,继续干着我们平凡琐碎而默默无闻的事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雨下得让人心痛!“无边丝雨细如愁”,如此的雨夜是漫长无尽的。坐在灯下,或者倚在床靠,窗外是滴答滴答滴滴答的雨声,比时钟的响声更冷寂、更无奈、更悠长,一点一点地敲击着我们的耳鼓,刺激着我们的神经,霉变着我们的记忆。雨声时大时小、若有若无,有时是倾诉,有时是哭泣,有时是呐喊,有时是呼唤。雨声,风声,风雨交集声,周遭四围所有声响的回声,构成声音的集合,也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地缠住我们的心。因为抗疫大局的缘故,我们的战友很久没有回家了,有的是年迈的父母卧病在床不能尽孝,有的是妻子生产却无法抽身陪伴,有的是夫妻齐上抗疫前线无人照看年幼的孩子,有的是婚期无限期地推迟,有的甚至是在亲人离世时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就是在山上,由于备勤条件的极端简陋,大家不得不排队等待如厕、沐浴、洗衣、就餐,更因为这绵绵的雨季平添了诸多的不便,让司空见惯的小事变为大事、难事和窝心事、堵心事、伤心事。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多好的同志啊,当我感同身受也愿意倾尽心力去帮助他们时,尽管也做了一些实事好事,才发觉自己的能力、能量是何等的渺小与微弱!雨还在一直不停地下着,分明就是我们微笑乐观的面具背后的点点珠泪,分明就是我们对亲人的愧疚、牵挂与思念,分明就是我对战友们的内疚、心痛与自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总之,那一场冷雨,是冷情的雨,从此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冷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冷雨包围的不仅有我们这些渝西人,还有我们所居住的茶山竹海。突如其来的疫情,给旅游业按下了暂停键。永川利用这一空窗期,开始对茶山竹海的道路按照三级省道的标准进行升级改造。本来这是一件大好事、大喜事,但是,许多可知未知的因素却导致工程实施出现了很多问题,尤其是打乱了我们渝西人的正常工作和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首先是交通断路。从永川城区到我们的驻地,既有原来的景区道路,又有新修的茶神路,只要保持一条道路畅通,应该是不存在交通断道问题。可施工方在茶神路尚未接通景区公路的情况下,采用中间开花的方式首先在景区公路中段施工,不仅两条道都无法通行,而且把我们的驻地也活生生地分割成孤立无援的三块,机关和三监区一块,二、四监区各一块。没有了公路,我们的公务车、生产生活用车走过带子山机耕道,走过凉风垭森林防火通道,甚至走过红村老鹰岩旅游步道,也在多方协调后走过尚未验收交接的茶神路,过去短短二三十分钟的路程被拉长到一两个钟头,有时候甚至在路上一堵就是几个小时。尽管我们没有出一次交通事故,保证了人员、物资、车辆“三安全”,但有惊又险的小插曲还是出了不少,让我们的领导和驾乘人员都吓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直到今天,一想起这一段经历,我都还心有余悸,有时候甚至还要被这样的噩梦惊醒。那段时间疫情叠加断路,我们难以出门,也没有多少客人登门,车头、房顶、树上都停满了麻雀等鸟儿,真的再现了“门可罗雀”。当然,这时候的茶山是冷清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着是管网断线。在道路施工中,我们单位的水电气管网和电话网络线路经常被挖断。尽管在多方的共同努力下,第一时间组织了抢修,但时断时续的状况却持续了好几个月,给我们带来的工作不便和安全隐患是巨大的,也是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表述的,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特别是我们后勤口的同志,可以说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伤透了神、费尽了力。当然,这时候的茶山是冷落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是茶山断肠。我一直认为,茶山竹海,美在风光,美在自然,美在神韵,美在灵气,美在精神。然而道路改造施工,客观上还是给茶山竹海的风光、自然、神韵、灵气造成了损毁,至少是带来了刀砍斧斫的改变。那些曲径通幽的蜿蜒山路被拉直填平,道路两边的竹林、山林被砍伐殆尽露出光秃秃的地表,很多的山体被拦腰截断再砌上灰扑扑的水泥墙甚是唐突。如果说茶山竹海曾是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此时的她不仅是花脸丑妆、衣衫褴褛,而且遍体鳞伤,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雨还在下,那就是她哭泣的眼泪,犹如断肠人哭断肠。眼泪掉在地上,一砸一个坑,不仅让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也让我们饱尝了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苦涩,更让我们经历了大雨滂沱带着泥石激流顺势直下驻地的恐惧与惊悚。美女别哭,还有我们陪伴守护着你;美女别哭,时间煮雨会治愈你的身心创伤;美女别哭,风雨之后你会更加娇艳美丽。当然,这时候的茶山是冷颜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冷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雨天还在书写着它自己的故事,也在描绘它自己的景象。我以为,无论是前面提到的梨花、黄梅、枯荷、残梅、杏花,还是“一朵芙蓉著秋雨”中的芙蓉、“雨打芭蕉落闲庭”中的芭蕉,还是“雨滴梧桐秋夜长”中的梧桐、“万山风雨冻桐花”中的桐花,都可以成为雨中的主角。遗憾的是,在我们渝西人的驻地,除了近处的翠竹、苍松、香樟、柏树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树,以及较远的农家有几棵芭蕉外,实在没有什么能够入诗入画的树木。再说,除了并不苟且的工作和生活,“诗和远方”离我们真的很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宿舍后面,几乎全是掉尽了叶子的杂树。偶尔拉开窗帘,推开窗门,探头望去,只见黑褐色的干瘪枝条杂乱无章地伸向空中,无风时心慵意懒、无精打采,有风时畏畏缩缩、瑟瑟抖抖,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不看也罢。于是,又拉下窗帘,紧闭窗户,每天夜里把自己关在并没有一帘幽梦的斗室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间到了五月初,驻地周遭这些杂树不知什么时候也冒出了新绿,在雨中也增添了一丝亮色,然而离我心目中的春天还是颇有差距。再说,还要防鼠君造访。因此,我的后窗还是没有打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奇怪的是,同样是在雨夜,蜷缩在床上,无论是清醒还是沉睡,我依稀听到一种有别于风声雨声的声响,也闻到了一种有别于室内霉味的气息,非常亲切,非常熟悉。很多时候都以为是在梦境,但却真实地萦绕在耳边,刺激着嗅觉,令一度无处安放的内心渐渐归于平静踏实。那声音那气息与一个故交老友极为相似,偏偏又一时想不起是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是一个清晨,我居然没来由地打开了后窗。那熟悉的气息迎面扑鼻而来,是槐花香,就是这么多年对我一直不离不弃的故交老友槐树的花香!2019年上山时已错过了槐花的花期,让我误以为槐树从此不再贴身陪伴在我身边。错错错!有我的地方怎能又怎会没有同样生命旺盛、孤傲清高的槐树和槐花呢?槐树就隐藏在几棵巨大的杂树树冠下的无名灌木丛中,只三两株,并不粗壮的身躯上缠满了藤蔓和青苔,高坡下是围墙遮挡,沟坎上是楼房阻隔,一年四季也难于见到阳光,说是树中隐者也不为过。如果不是那洁白的花簇、淡雅的芬芳,即便离我的窗台不到十米,我也难以发现它们的存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几天,也曾在上山下山以及到几个监区去的路途中看见过如雪怒放的满树槐花,但都是在车窗外的路边一闪而过,来不及问候,来不及打量,来不及怜惜,徒留星星点点的馨香和惆怅渐行渐远渐迷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此时,槐花就近在咫尺与我静静地对视凝望。槐花一簇一簇地垂悬在纤细的枝丫上,几分冷峻,几分端庄,几分桀骜,如我初恋的脸庞,可倾慕可仰视而不可轻薄也。天空依旧飘飞着细雨,槐花含嗔带怨地盛开着,花瓣花蕊上依稀有晶莹的泪珠在滚动。风乍起,槐花摇曳生姿,恰似身着雪白裙裾的伊人正凌波微步,为我舞蹈,向我招手,给我抚慰,替我鼓劲,赐我力量。我相信,花开是有声音的,惟等有心人有缘人而已。这时候,那种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再次拨动着我的心弦,与之悲喜共鸣。她告诉我:不独梅花,作为槐花,你的知己至爱,更是香自苦寒来!</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槐花陪伴着我从故乡漂泊到异乡,又从一个异乡漂泊到下一个更远的异乡。只要是有槐花的地方,都是我可以安身安心的家乡。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推崇的那些雨中诗画中的主角都与我无缘,唯有槐花才是属于我辈的真爱;我也知道,我们终将下山,我还将继续独自漂泊的人生,我也还会与冷艳的槐花相依相伴。就让我与槐花相邀在下一个路口相遇吧,那么,一蓑烟雨任平生,我亦无怨无悔、无憾无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冷雨冷山冷槐开……</p><p class="ql-block">(曾发于“七一网”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