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胜昔 <p class="ql-block">老家的房子,土房青瓦,在村子最北头,是父亲的婚房。老房子在村子中间,两间茅草房,破败不堪,雨雪天气,刮风漏雨,心惊胆颤,借着父亲成家的由头,盖起三间新房,虽是瓦房,只是山墙青砖所砌,前后依然土坯墙,对父亲来说,比起茅草房不知好过多少倍,这也是那个年代农村人家最大的倾其所有的付出了。</p> <p class="ql-block">新房子门朝西开,左侧连着村子,三面包围着一览无余的秧田和几个大小不一的水塘。每到插秧季节,听着远近清脆的秧歌声,看着“斗笠蓑衣”扛锹的放水人,雨中的几只鱼鹰缩着脖子站在竹竿上,像插完秧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悠闲抽着旱烟的老人。雨季过后,远远望去,田野一片绿意,日夜疯长的秧苗,早已褪去“白水如镜秧苗稀”的青涩稚嫩,像步入韶华的少年,猗郁苍苍。</p> <p class="ql-block">秧苗青青,水鸟声声。秧田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水鸟,孩子们都叫它们“秧鸡”、“稻鸡”。“苗深不知处,只在此田中”,“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偶尔田间碰见,如白驹过隙,两条大长腿跑起来如箭般飞快,嗖地不见踪影,“难”窥一斑。</p> <p class="ql-block">那会农村水鸟很多,野鸭、白鹭、白鹳、䴙䴘......听到最多的,极具特色的水鸟声,一个是老家叫嗝董的鸟,另一个叫苦老哇的鸟,其叫声独特而印象深刻。</p> <p class="ql-block">嗝董,学名是大名鼎鼎的董鸡,因发出“咯咯咯”类似人打嗝的声音和“咚咚咚”短促声,而称之“嗝董”。它的叫声,让我想起我们的小学老师,一讲课便问学生“可懂了?”“可懂了?”我们一个劲地点头“懂!懂!懂!”课堂是秧田,演奏出一首首美妙的田园交响曲。</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与之亲密接触,那是七八年前的一个夏天。一大早去乡下,车子行驶在一条刚修好还未正式通行的柏油路上,两边满眼是秧田,忽然“砰”的一声,一只鸟撞在挡风玻璃上并滚落下去,吓我一跳。知道是一只鸟,没多想继续前行。想想不对,这算不算“逃逸”,虽说是只鸟儿,不能一走了之,得看看伤势如何。于是调头返回“事故”现场。果然,地上躺着一只“大高个”,无血无伤已无生命体征,网上搜索竟是熟悉的陌生鸟,一只雌性董鸡,没想到多年后,我们竟以这种方式见面。</p> <p class="ql-block">苦老哇,大名苦恶鸟,别名白胸秧鸡、白面鸡,鸟纲鹤形目秧鸡科苦恶鸟属鸟类。头顶至上背暗灰色,尾羽棕褐色;脸、胸、腹部皆白色,是个有故事的鸟。</p> <p class="ql-block">宋范成大《姑恶(并序)》曰:姑恶,水禽,以其声得名。世传姑虐其妇,妇恶所化。东坡诗云:“姑恶,姑恶!姑不恶,妾命薄!”此句可以泣鬼。余行苕、霅,始闻其声,昼夜哀历不绝。客有恶之,以为此必妇之不孝者。予为作后姑恶诗。姑恶妇所云,恐是妇偏辞。姑言妇恶定有之,妇言姑恶未可知。姑不恶,妇不死。与人作妇亦大难,已死人言尚如此!这里的“姑”是古时妇女对丈夫母亲的称呼,俗称婆婆,“妇”即儿媳妇。</p> <p class="ql-block">古人因苦恶鸟的叫声,而赋予家庭伦理道德的情态故事。有说婆恶,有说妇恶,争来争去无结果,也毫无意义。古人站在自己立场上,或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所闻,见闻身边婆恶多了,自然说婆的不是,若见闻妇恶多了,那定是妇的问题。无论婆恶妇恶,古之今来,世之甚少,且内有家族家规,外有公序良俗、国之律法相约,只是借“鸟”说事,针砭时弊罢了。</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的夏天,每到晚傍西(傍晚),大人们劳作未归,一个小孩在家,门口秧田的苦老哇一个劲“苦哇!苦哇!”地叫,声音凄惨悲凉。是比三年自然灾害苦,还是比那个年代的农民苦?小小年纪听得既烦躁又害怕,拾起石头朝秧田砸去,安稳一阵又“苦”叫起了。真埋怨起房子为何不在村中间,偏偏被秧田包围着,摆脱不了它的“苦”与我的“苦”。</p> <p class="ql-block">上五年级,去了外地,终于别了那苦命的鸟和我的苦难年代,再也没听过它们的叫声。几十年后,每每回到老家,房子不再突兀地孤零于村头,四周多了不少人家,房子真的在村子里了,门口多了几条水泥路,一车子开到家。原先的秧田有的盖上二层小楼;有的种植草莓、蘑菇、葡萄等经济作物;有的搭起饲养鸡、鸭、鹅的大棚。秧田离家越来越远。我走出村头,寻找那块田地,那片碧绿,那个问我可“懂”了,还“苦”吗的老邻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