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的老照片中有一张身穿军装的合影,清晰地记录:1960年国庆,河南新乡步兵学校。背书:五二五二部三连一班。还有一张是1961年爸爸与南京军械学校的同学们身穿便装游玩中山陵的合影。我们没有看过爸爸参军前的照片,爸爸在部队时的照片也极少,这两张照片让我们一睹爸爸年轻时的风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是参军后去的军校,他用了两年时间圆满完成中学、中专课程。爸爸非常谦虚,多次说自己是高小毕业生。我曾偷偷翻看过妈妈的宝贝樟木箱,发现了爸爸的秘密——无数军功章和记录着爸爸军校学业的成绩册,可以看到分数栏都是九十分以上。我打心眼里佩服父亲,认为自己没有遗传到这等智商,差距实在太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小时候家中很贫穷,高小(小学)毕业后就在家务农,尽管爸爸满心希望继续求学,奶奶已无力供养爸爸。军校学习的时候,爸爸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学校放电影他都舍不得去看,怕耽误学习。为了多读点书,连上厕所的时间也不放过。我以为爸爸发奋读书是因为热爱,其实是我没有读懂父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身高只有1.69米,但在学校却是排头兵,还是班长,同学们都敬重他。北京同学纷纷邀请他去北京游玩,吃住免费还陪伴玩,爸爸没答应。关于这件事,妈妈老话提过多次,爸爸从没告诉我们原因,但我们后来懂了。爸爸不仅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向来也非常节俭,他的为人处世态度告诉我们,绝不随意花别人一分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年的爸爸走路已经不太利索了,却主动提出想去北京,二哥为我们兄妹担负起这个重任,辛苦陪伴爸爸妈妈前往北京游玩。这个时期的爸爸脑中风多年记忆力已经严重衰退,但他却清楚地告诉二哥当年军校的北京同学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哥说爸爸转业那时北京的同学还力邀他到北京落户,爸爸依然没答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哥知道的总是比我们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离开部队三十多年,就凭九十年代以前那种不便的通信方式,不管同学在与不在都已无法联系。重提这么多年失联的战友只有一种意思,爸爸想念战友了,但他也只能以沉默表达心中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脸上有个清理战备坑道时雷管爆炸留下的小洞一样的伤疤,黑灰色的很显眼,一直没有淡去。爸爸跟我们姐妹俩开玩笑说是小米加步枪打的,还说是自己用手抠出的碎片。那时的我们年纪小闹不明白,姐姐还以为小米加步枪就是打出小米的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还有个“毛病”——喷嚏连环山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要是空气温度变化,爸爸就开始不断地打喷嚏,这严重的鼻炎症出了名,远近邻舍都知道。据说,是爸爸长期待在坑道工作,鼻子已经不适应外部环境所致,几十年无药可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身为兵孩子的我们自打懵懂无知起就知道身边无数军人身上的枪弹伤疤,知道有些军人因此留下残疾或终身被疾病缠绕。面对狰狞的疤痕兵孩子毫不畏惧,只有深深的敬意。是机缘还是特殊时代的造福,这些军人一直陪伴守护着兵孩子们,他们亲切的身影和备至关怀早就成为兵孩子生活中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以说,面对“伤痕”见怪不怪,就像面对父亲的军中职务,兵孩子们从不追问,更不会炫耀。都已习惯,便不在意。因为不在意,爸爸脸上的伤疤和他“喷嚏声”的存在似乎也就那么自然,我们终究没有弄清楚背后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出生成长于军营中的我们,小时候与父亲一起度过的时光总是匆忙而短暂。父亲们默默驻守在海防前线,母亲与孩子们留守在大后方,劳动、学习、嬉戏……习惯了,都习惯了生活中父亲的缺席。孩子们的假期,才是一家人相聚的日子。但这短暂相聚的时光里,孩子们又总是痴迷于大海的欢歌,忙碌于探究军营生活,不懂得也想不到问一声父亲曾经的荣光。就这么,戴着父辈的精神光环和与生俱来的自豪和骄傲,醉心于无尽地撒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就是我对军人父亲的认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光阴似箭,岁月如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恍惚之间,小人儿长大,回乡劳动、农村插队、进工厂、上大学……立志干出名堂当个好儿郎。可不知不觉却发现,都在忙碌讨生活!我们的父母呢?我的父亲好像是一夜间突然就不怎么听得见,进而失聪,经常迷失在东西南北城市边沿行走的路上。不要问他为什么,更不要问他的曾经。就这样,当我们醒悟时,一切都为时已晚,最终遗憾地留下无数不解之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4年5月18日,当见到现已93岁高龄的韩宜胜叔叔,顿时感到我们是如此的幸运,还能看到与父亲年轻时共患难的好兄弟好首长。叔叔的一句话深深触动我的心,他说:“如果你的父亲还在,见到面(两个人)一定会大哭的”。是的,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战友情谊、兄弟情深啊!如果早年通信方便,如果……可是没有如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韩叔叔精神奕奕,思维敏捷,记忆力超强,语言轻松诙谐,让我们由衷敬佩!叔叔的话语把我的思绪带到遥远的七十多年前的岁月。1949年10月参军的韩叔叔参加过厦门解放战役,在金门一役中,他们部队有两个连队担负任务参加战斗,叔叔是其中一员。由于船只在行进过程中接到上级回撤命令,叔叔幸运地保存了性命,但还是在上有敌机下有泥泞滩涂中艰难爬行到第二天的中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叔叔记得到闽西一带剿匪时在我们武平老家待了一年多,他清晰地记得中山、下坝、桃溪,后来才到长汀剿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50年5月之前,我的爸爸在武平县公安大队有过短暂工作经历,后来被相依为命的奶奶强逼回了老家。其时,爸爸与韩叔叔已经相识。这年冬天,爸爸又跟随部队去闽西长汀剿匪,并于1951年3月正式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幸运地分配在韩叔叔所在连队。韩叔叔说部队剿匪后马上开拔,他们徒步穿行,经过福建漳州、霞浦,直到浙江温州,再转回福州,最后才到平潭,在南部三营八连(后改十连)他们共同守卫海岛,共度艰苦岁月,之后的二十多年一直坚守海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应该说,爸爸还有过一段厦门的工作经历,因为爸爸多次跟我们说起厦门大嶝岛的趣闻。哥哥说爸爸在那里主要参与的工作是军械物资管理,爸爸的二等功之一就与那段经历有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韩叔叔出生于1932年3月,我的爸爸同年2月28日生。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一个来自山东省菏泽市郓城县,一个是福建省武平县人,尽然走到一起,相遇相知,成为亲密战友。叔叔见证了我的爸爸由普通战士到班长、排长的成长经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53年,韩叔叔已提任排长,我的爸爸1956年提任二排排长。叔叔记得在提请上报爸爸任职连长的时候,恰好上级来人挑选军械物资管理人员,时任连指导员的韩叔叔向上级来人推荐了我的父亲。1960年、1961年,爸爸在军校读书两年,毕业后没有回到原任职三营连队,直接到团部报到。韩叔叔后来也到团部工作,担任政治处主任。爸爸历任团文件管理员(保密员)、师军械科干部(短暂)、团军械股长、装备股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文化知识,特别忠厚老实,不喜欢说话,眼里有光。”这是韩叔叔对爸爸的评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哥哥说部队原本早就打算提任爸爸,因为岗位人才稀缺需要爸爸培养出接替的人选才能走马上任。恰遇特殊年代军队长期“按兵不动”,爸爸也就一直在后勤处军械(装备)股任职工作。韩叔叔告诉我们,当时的后勤处副处长都“管”不了我的父亲,因为职级在父亲之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从来就是个自觉自律的人,在后勤处主要负责管理军需枪支弹药等,期间分管过运输队。爸爸经常深入基层,亲自押运枪支弹药,他的敬业精神和谦逊的态度为其赢得美誉,与他共事或因工作关系接触过的叔叔谈及爸爸无不由衷赞许。踏实勤奋,忠诚谦逊的爸爸被尊为军队“活地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总是默默工作无私奉献,他朴实的人生精彩纷呈——福州军区仪仗队有他的身影,军队舞台上有他的独唱表演,他写的关于军人事迹的报道被印刷成册在部队广泛宣传,部队组织的通信长跑比赛中爸爸获得男子成年组第二名佳绩……爸爸28年的军旅生涯中荣立华东部队和福州军区二等功二次、三等功五次、军事训练模范荣誉一次,出席师功模代表大会,和妈妈同框中共守备二师八次代表大会代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离开部队很多年后收到部队来信,征集资料整理建功档案室,爸爸将军功章全部赠予部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走了,我们翻阅历史资料才知道一点点,关于“炮轰金门”,关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转业后任县工业局副局长,他主动申请下基层,先后挂职武平县锰矿党委书记、县农械厂党委书记,退休前爸爸是经委调研员。爸爸不愿意赋闲,提早申请退休,但却退而不休,闲不住的他又参与编撰《武平县组织史》《武平县税务志》,以及《林家族谱》。正是因为有了《林家族谱》,我们对父亲的了解才更多了一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再见时已是梦中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离开我们前已经不能自由行走,我也因为先天不足近十年无法外出散步。爸爸离开我们后我却梦见我们俩一起有说有笑地逛马路,爸爸的笑脸是中年时期的模样,温暖而慈祥。</p> <p class="ql-block">这应该是爸爸人生中最早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1960年国庆,爸爸在河南新乡步兵学校学习时与同学们留影。</p> <p class="ql-block">1961年6月,爸爸在南京军械技术学校学习军械管理知识的日子到中山陵和同学们留影。</p> <p class="ql-block">这是爸爸给我的最初印象</p> <p class="ql-block">爸爸在工作单位留影</p> <p class="ql-block">1978年的秋天,爸爸转业了,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张军人标准照。</p> <p class="ql-block">爸爸的北京之梦如愿以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