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记忆

林歌

福建永安是一座美丽的小城，于明朝景泰三年（1452）置县。首建社稷坛与文庙，共筑城墙五里三十二步，四座城门楼飞檐斗拱巍峨壮观。

东门曰：德化门，城楼谓：星聚楼，城墙逶迤跨山，倚山有“魁星阁”架构奇巧，层楼叠叠曲栏凌空，凡永邑历代考取功名之士尽录金匾之上以示標榜。

可惜今已无存片瓦，“魁星阁”成了地名及居民门牌号矣。

南门曰：通漳门，城楼谓：纵目楼，掘地引东门洋大梅溪水注成护城河

南门外“唐王庙”气势恢宏，仍唐时田王李肃征寇殁于“浮流口”后，朝庭封赏的血食庙享。庙门外半浮雕塑就尉迟恭、秦叔宝左右两尊门神。大殿森严肃穆，石雕栏层阶下中庭的那株巨大的千年香柏树身曲扭，枝叉如爪像神龙般带着一身翠绿腾跃在空中。

庙毁于文革，新庙重建于南塔五村。唐王忠烈，吾年年正月往祀。

西门曰：清流门，城楼谓：来爽楼，下临巴溪、燕江两水交汇处，登临高高城楼，极目浩浩大江，河风拂面千愁顿解，好个心旷神怡。

　　古时候， 码头舟船密聚，江渚木排无边，商铺作坊差参毗连，忙人如蚁嘈嘈喧喧，当年霞客入闽，游桃源洞夜归，亦寄寓西门客栈。

观音阁在桥头，灰方砖墙面的飞檐门楼内的庭院里有数丛婆娑的紫竹，墙边的瑶草奇花与玲珑怪石交杂成趣。荷花小池绿叶田田，细茎才努出两三骨朵的嫩嫩粉白分外妖娆。

楼阁三层，层层藏经。佛堂简洁清净，善财童子童真童趣，观音立像慈祥飘逸，佛身都是印度紫檀。

边厢仍客官施主俸茶雅室，明窗净几，清风嫋嫋。

五十年代后的几十年间，竟成了民居大杂院。

幸亏改革开放后，政府落实了宗教政策，新建的观音阁飞檐彩绘，丹碧辉煌。殿内大士法相及诸佛镀彩镏金极尽华丽，令人叹为观止。

　　桥尾建成了西门电站，几十年前这里有一座历史悠久的“临江阁”，历代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登临，饱览旖丽的燕江景致，抒发了怀古抚今的无限感慨与幽思，在粉墙上留下了许多诗篇与精美的壁画。

临江阁旁危崖上的大榕树根如游蟒，树冠遮天与阁楼相映相衬得美不胜收。崖下是飞泻如箭冲击着崖壁的咆哮河水，顺水行船时，船工们须要撑住崖壁让竹篙弯弯如弓方才得以通过。

临江阁下的石缝中汩出一眼泉水，清洌无比谓之“甘泉”。或烹茶，或 研墨可谓极佳。

电站的大坝横断了大溪，水面宽阔的平湖延伸到九龙湾直至虾蛤村以上，微风拂动的涟漪在阳光下粼粼闪闪泛着波光。

　　北门曰：延平门，城楼谓：拱极楼，城基沿深堑浸入龟山内河，后溪河岸如削，两水环绕北门再行交汇，仰望城楼更显得岌岌高危。

或是永安隶属延平府，故称延平门。拱极拱北斗或是遥望北方中原故土之意。

永安别名“燕城”，县志载：大江之水被龟山岛隔为两派左右流之，至北塔下重新交融，登高远望如同开叉燕尾，故名“燕江”。

龟山岛看似低矮，自古以来那怕洪水滔天从未被淹没，岛屿如龟似浮似流漂耸在波涛之上。永安古称“浮流村”因此得名也未可知。

可惜的是，龟山公园改造时将内侧河流两头填平，构作清清止水内湖。原先优雅古旧的石板桥与巨大河卵石砌就的花草摇曳的长堤全都埋没。

现今的罗马柱、喷泉与半圆迴廊虽美，却斩断了燕尾，燕江何在焉？

五百七十年的燕城，燕江的称谓也许传承了上千年，这是永安的历史和文化的根源与精髓所在。然而，也被漠视了。

　　永安城内共设七坊，有太平、龙兴、里仁、安仁、仁义、进贤、忠义。

记得五六十年代仍有太平街、仁义街、忠义街存在，可见坊名沿用历史久远。永安北门抚沟街是抗战时期编辑、印刷、出版进步报刊书籍的集散地，原先是江西抚州籍人的集中居住地，称为：“抚州街”。后来叫叉了渐渐变成了“抚沟街”。

永安因平邓茂七而置县，恐寇反复而多驻军。营兵七百曰“七百街、八百则“八百街”。另有大本营驻城不便，遂驻北门外今贮木场一带，原叫“新营坂”，只因清朝在黄竹洋现在的火车站又驻扎一支军队叫“东营”，为此贮木场至大洲后直至坂尾一带统称“西营坂”。

西营坂为明朝以来历朝历代的军队驻地，民国时卢兴邦部队始终驻扎在此，直至永安解放。

一九三七年六月，卢兴邦部以五十二师编制在大洲后总部举行誓师大会，全师绕永安城游行一周随即奔赴上海参加淞沪会战。是时，永安城关群情激昂万人空巷为军队送行，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悲壮。

谁想，自八. 一三开战后的三个月经历了罗店、大场北角和苏州河绞肉机般的三大战役后，英雄的闽军五十二师全师共有四千七百多人，最终仅存撤下战场的四百多名伤员以外，四千三百多人全部战死沙场全军覆没。

驱除倭寇，保卫中华。闽军五十二师的浴血奋战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为华夏宏伟的史诗增添了壮烈的光辉篇章。这是国家的荣耀、是八闽的荣耀、是尤溪与永安人民共同的荣耀，我们将世世代代铭记于心。

再往上接近三十下岭的山崖下矗立着一座铁练围栏的“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碑体斑驳，苍苔爬满基座，台阶上厚积着没脚的枯叶。几株大树枝叶密密交叉格外阴凉，时而树冠涌动嘘嘘作响，正是：

身死赴国难，

高树多悲风。

三十下岭边上现在新辟的荣康路叫“大窑坑”早年间是锦鸡扑扑鹧鸪争鸣的荒山野岭红土山坡。名为大窑坑却不见残瓷一片，或许不是瓷窑是砖窑。有可能当年永安的城墙砖就在此地烧造，产量巨大方称得上“大窑”。可想当年民伕满山，窑炉座座，火光冲天蔚为壮观。

永安的旧厝老宅已拆除净尽，那些几进的厅房，山水、福禄寿和关公读春秋的中堂画轴，花瓶与明镜是台案上的必然配置。天井里石槽储水，盆栽茉莉，鸡冠花开得通红。

我记得横街神龛，新街水井，湿漉漉的井栏上的绳索沟痕。记得牺和路民宅晒衣竹杆一头架在残留的城墙上。防火巷、五层阶、大巷、分司前，还有金黄色的桉树花飘落满地的晏公街，穿过窄窄的民主巷去到水门仔便是燕江长长的像蜈蚣般的浮桥，粗粗的索练，急速的流水，桥板晃动着我儿时的晕眩。

浮桥曰：步虹，下游蝶泉湾楼群的河岸正在建筑一座跨河至龟山的步行悬索桥，听说也叫“步虹桥”，浮桥已没，新桥沿用其名也有纪念意义。

　　永安城廓稳固宏伟，一九三四年县长林家木率部守城，红军久攻不下，最终在北门现在的燕江国际掘地道，用装满火药的棺材爆破城墙，解放了永安。

一九三八年省政府内迁永安后，据说美军航空队击落了日本的轰炸机，飞机残骸无法进入西门便折毁了城门。后来为了便利汽车交通，三座城门相继折毁。同时从南门至大同路口工商行用城墙砖铺一条路是为“新街”。

那架轰炸机藏在永安二建公司的山洞中，小时候曾进洞摸走银白的小片残块与小伙伴换叮叮糖吃。

　　五百多年的城市，五百多年的变迁，人海茫茫熙熙攘攘，犹如白驹过隙。每日路过江边见那株占道的大榕树从清明前的嫩绿直到今天幽幽的深绿，真是感叹树木旺盛的生命力。

从树龄看，应是康熙年间与对岸客家华园的那两株榕树同时种植，作为两岸码头的景观对应。几百年来临江佇立，栉风沐雨阅尽了世间沧桑依然枝繁叶茂，青青翠翠。

此树原是两枝并生，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四日被日本飞机炸掉一枝，如今一面斜长，另一面巨大的疤痕犹在。

细看更觉神奇，此树断枝失重为了避免倾倒，几十年来竟长出几枝笔直如箭的新枝，用以调整平衡，树虽无语仿佛也有心智。

大榕树见证着历史，是永安人的活祖宗，值得我们的尊重与保护，但愿人人安好，树木长青。

永安城区扩大至开辉，建成了现代化的体育馆，却没有什么赛事。夜间霓虹闪烁，广场上满满的夜市小摊热闹非凡，煎、炸、蒸、煮，各色小吃，新疆买买提的烧烤弥漫着刺鼻的浓香。

永安气候宜人，更是宜居城市。山川地貌宛如仙境，像一颗镶嵌在闽中熠熠生辉的明珠。曾被评选为全国的魅力城市。小城真美，我爱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