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斑

尚老师

<p class="ql-block">(通水后的宝鸡峡干渠)</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汗斑</p><p class="ql-block"> 每个人都有出力流汗的经历:军人汗水洒在军营,工人汗水洒在车间,农民汗水肯定洒在田间地头……每个行业,在体力、甚至脑力付出的过程都会付出汗水、成就事业。流汗还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增强身体的新陈代谢,改善身体、皮肤状况,更能磨练意志,获得成就感和快乐感。</p><p class="ql-block"> 我最惬意的流汗是在运动场上:上师范时田赛的铁饼、跳高、跳远,我都有不错的成绩;径赛的短跑、跨栏、接力也是我的强项;球赛我最喜欢的则是篮球,无论中师上学、还是工作后的二、三十年间,我都会在周内大多数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出现在校园的篮球场,在挥汗如雨的过程中感受传切、掩护、防守、投篮的快感,体验集体配合与场外加油互动的魅力,特别是关键时刻的三分投篮后,更让人觉得无比惬意、畅快。运动过后洗去汗渍、喝杯淡茶,会感到愉悦和放松。</p><p class="ql-block"> 生命中也会有一些超过体能或肌能负荷的流汗。对我来说,新冠感染康复后,留下的后遗症之一就是爱出汗。原来活动幅度不会出汗的情况变成了微微出汗,原来活动会微微出汗的则成了汗流浃背……年过古稀,活动量虽明显少了,但稍稍活动一下身上就觉得粘乎乎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现象也许会有所改变。而我刻骨铭心、且留下终身印记的出力流汗,则发生在55年前的宝鸡峡建设工地,尽管只有短短的三个多月……</p><p class="ql-block"> 那是1969年秋收秋播后,宝鸡峡工程指挥部喊出“大战100天,完成宝鸡峡塬边挖方、垫方、衬砌任务”的口号。由于整个工程几乎全靠人力完成,加上时间紧、任务重,工地人手紧缺,不足17岁的我被派上了工地,成为数万简单、纯粹“傻民工”大军中的一员。</p><p class="ql-block"> 从杨陵坐火车到了阳平车站,几十公里的路途看到了渭北塬边红旗招展、人员密密麻麻穿梭往来,我们就被一路的画面深深感动着。下车后步行十里地到了阳平车站东面的宁王村,我们九 人住的土房没有床板,潮湿的地面铺上麦草、打好地铺后就准备上工地了。</p><p class="ql-block"> 在工地我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打杂当个小工,如“提箱板”(架子车)、平整挖方倾倒的土、帮灶等活儿,但只能得到一半工分(6分)。另一种就是干成年人的活儿,三人一组,每天完成十方土的挖、装、运的任务。我选择了后者,这样一天可以挣到12分工。</p><p class="ql-block"> 三人一组,各有分工。一人专门挖,塬边挖土的活儿我干不了,那是一个技术活儿,必须看得来土层、“料礓石”纹路、找准几个点才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而我拼死拼活一镢头一镢头、或一洋镐一洋镐的再怎么挖都出力不讨好、挖的土碎而少。我只能加入到另两人装、运的任务中。俩人一左一右用锨把挖好的土块快速装满架子车,然后我驾辕另一人在后面掀车子,转运到指定地点后车头掉向,又一起倒推车子到塬边,待“提箱板”的小工提出箱板后俩人合力揭辕倒土,这一车土方任务才算顺利完成。然后拉着空车一路小跑,准备装运第二车……三个人十方任务,需要如此往返100次左右才能完成一天的任务。 </p><p class="ql-block"> 100次往返奔跑,对于不足17岁的我来说,是竭尽全力的坚持,是拼劲十足的努力,是问心无愧的“同工同酬”所该得到的最高工分。每天100方任务,最少需要七、八个小时的时间来完成。一般一大早早饭号吹响后,便结伙将馒头、小菜、稀饭塞满肚子,慢悠悠的上工地。在我们吃饭间隙,技术、画方员在半坡的工地上一组一组的计算、丈量、划出每组的土方位置,并分别用白灰勾出轮廓。等我们到了工地,他们的划方基本完成了。我们都有固定的位置,这样可以避免有人目测、挑检、看似土方少一点的地方。我们看到“方位”划好了,立马拉开架势、脱掉外衣,很快投入到紧张、不间断的竞争状态……一趟趟奔跑中使得贴身的衬衣很快湿透了,汗水顺着前胸后背直向下流,并与腰间、下肢的汗水汇合,不一会儿功夫全身都湿透了。不能偷懒、更不能示弱,就这么一趟趟、一天天的坚持着、拼搏着。渴了会手捧着水桶喝着上工地时提的凉水(井水),而这些凉水又在奔跑中化作汗水,桶里的水快见底时也就到了下午三、四点、大家几乎在同一时间点完成当天的包方任务。 那一瞬间,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了,有的抽口旱烟,有的啃着早上吃剩的半个馒头压压饥,个别人深呼吸几口大气便喊几嗓子‘样板戏’宣示劳动结束,大多数人似散了架的躺在架子车车厢、地上伸伸懒腰、吁气缓着神……长时间饿瘪了的肚子咕咕叫着提起了意见,片刻的放松后,有人懒散的披上外衣、不紧不慢的拉起仍躺车上、地上的工友,晃晃悠悠迈着八字步回到坡下民工食堂,这时我身上的汗也快干了。由于过了中午饭点(午饭大多是汤面片与馒头),灶上任由每人自拿四五个四两的“杠子馍”(长方形的大馍)狼吞虎咽的就着小菜、然后再喝碗酸汤下肚,宣告12分工到手。</p><p class="ql-block"> 工地上的活路每天重复着,竭尽气力总会汗流不止、使得内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工地上民工众多,吃水喝水都紧张,洗澡根本谈不上,大大方方洗衣服也是奢望。没有肥皂洗衣粉,偶尔用洗脸水涮洗一下衣服就不错了,多时的衣服靠收工后用体温慢慢暖干,时间长了,汗渍使得柔软的衬衣如皮装……特别是一个多月后,又下了几天淋雨,我们龟缩在潮湿的地铺上,地面的湿气与泛潮的衣服交融后,我突然感到身上似乎有无数个小虫子在蠕动,几天后发现身体所见的皮肤中,密密麻麻出现小如米粒,大如黄豆样的斑点。我吓坏了,赶紧跑去“团部卫生室”(民工以团、营为单位,团相当于现在的乡镇)让大夫瞧瞧。人家一看说这叫“汗斑”、不要紧(工地上和我症状一样的人肯定不少),那时工地上药物有限,大夫让我尽量保证睡的床铺干燥,衣服干净卫生…… 我无法选择,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坚持,身体不适“拿不住人”,继续干就是了。</p><p class="ql-block"> 挖方任务完成后,接着就是垫方、塬边沟壑用粘土按要求一层层铺好、用石夯一遍遍夯实。人工打夯也是出力活儿,石夯上下飞舞仍需大汗淋淋的付出……渠道成型后紧接着是打衬砌,砂石搅拌、磨平提浆照样需出力流汗……工地上全是力气活儿, 我身上的汗斑仍未见好转……</p><p class="ql-block"> 大概到了腊月二十日,工地上的活儿全部完工了,大部分民工已提前乘火车返回故乡。留下我们十多人“扫后营”,帮忙把灶具等物件与自己的工具统一装到农用拖拉机的后车厢上,收拾停当后挤坐在车厢上往回赶。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凉风阵阵、四周漆黑一片,车灯开启一路向东移动,我们裹紧衣服、身子与身子靠在一起,贴身衣服的潮湿环境在长途的颠簸中与寒风的交合竟觉得舒服爽快了些。两个多小时后拖拉机上塬进入扶风地界,突然看到了东方升起的半个月亮,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距离家越来越近了,渐渐升起的月亮照亮了回家的路,拖拉机关掉前置灯,气温下降使得我们把捆好的被褥抱在怀里取暖。又过了一段时间便进入了武功地盘,已能分辨出眼前模糊村庄的名称了,不由得心跳加速,随之心里也暖和起来。</p><p class="ql-block"> 到游凤街道时大约凌晨三点了,拖拉机停在公社门口,带队的让我们下车后先回家,我急急跳下车背上被褥、提着工具与同伴小跑着往回赶。时过五更,我终于躺在了母亲早早烧热的“火炕上”……</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火炕,实际就是泥坯盘成的土炕上铺一张苇席,炕上没有褥子、毡毯和床单,我脱掉衬衣、全身心的陶醉在火炕特有的温暖中,一觉睡到中午饭时……回家后的晚上就一直睡在干燥、暖烘烘的火炕上,背贴散发热量的苇席、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花被别提多舒服了,仅仅一周时间,我身上的潮气、湿气便被一扫而光,汗斑的不适症状随之消退,人感觉一下子精神、舒服多了。</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间的推移,皮肤表面哪些细小的斑点经不住光阴的折磨自然消退了,稍大一点的也缩小变淡了,只有极少数斑点仍固执的坚守着当年流汗最多的地方,似一枚枚篆刻着责任与担当、铸就了性格与精神的纪念章而存在着,似乎告诉我别忘了那艰苦异常的劳动,别忘记了当初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汗斑,丑在皮肤表面,却完美了我的内心。可以说它是我人生走向成熟的催化剂,是我砥砺前行脚步的加速器,是心理健康得失从容的平衡剂,更是我自我认知、自我管理、心理韧性的调和剂。不忘这段经历, 我为自己曾是一个汗斑“患者”而感到欣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注:有感于建国后,陕西省全人力修建的最大工程“宝鸡峡引渭灌溉工程建成50周年。</p> <p class="ql-block">(塬边挖方)</p> <p class="ql-block">(渠内挖方)</p> <p class="ql-block">(沟壑垫方,石夯夯实渠底、渠岸)</p> <p class="ql-block">(我身上的局部汗斑照片)</p>